這一晚群豪已趕到柳林鎮(zhèn)。柳林鎮(zhèn)是許昌小鎮(zhèn),位于穎河上游,地處荒涼,全鎮(zhèn)只有兩家客店。被謝恩這群人一住,已擠得滿滿的了,還有些人不得不擠睡一床。蘇紅酥與溫紅狐共住了一間。
客店中原本住了四位天臺派弟子和兩位客商。天臺派近年來在江湖上日趨勢微,但病死駱駝大于馬,其中頗有幾位前輩耆宿,在武林中猶存赫赫聲威。這四名弟子正是天臺派的四位大弟子,眾人也不敢小覷了,大家武林一脈,上前攀談,果然也是赴碧血山莊武林大會的。天臺四弟子見他們?nèi)硕?,又頗有幾位江湖上聲威素著的好手,便情愿讓出兩間客房。
謝恩見那四名天臺弟子對自己愛理不理的,也樂得不去搭訕,自拉著溫紅狐去找那兩個客商閑聊。相互一問之下,原來這兩個客商乃外地人,專做藥材生意的,路經(jīng)此地,前不巴村,后不著店,便只有在此荒涼小鎮(zhèn)歇住下來。本來還很擔(dān)心會遭到打劫的,現(xiàn)在突然一下來了這許多武林正派的朋友,那是再也不用擔(dān)心的了。言下頗有慶幸之意。
當(dāng)晚無事。第二天一早,眾人去敲天臺四位弟子的房門,要答謝讓房之恩,誰知推門進(jìn)去一看,四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僵硬多時了。諸人俱都大駭,昨晚與四人分手各自回房睡覺時還是有說有笑、活蹦亂跳的,豈知翌日一早竟會忽然暴死。眾人疑念大起,立即抓來掌柜詢問。那掌柜見店中出了人命,唬得簌簌亂抖,只是大喊冤枉,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眾人見問不出什么,速去兩個客商房中察看,早已是人去房空,心中都已隱約猜到是這兩個客商作怪,問掌柜的道:“這兩個客商何時走的?”
那掌柜的道:“昨……昨晚就走了。對了,他們臨走前,還要我把一封信交給你們當(dāng)中一個名叫謝恩的人?!?p> 謝恩詫道:“我?”
蘇紅酥喝道:“快把信拿出來!”
那掌柜見事不關(guān)已,動作也利索了,迅速掏出信,雙手遞給謝恩。謝恩接過信封,抽出信紙,第一眼就看到一個骷髏頭,咬牙道:“果然又是鬼門關(guān)!”展信讀道:“感你盛情,瞧得起咱倆,今夜先饒過爾等一行,若再不回頭是岸,天臺四只膿包便是諸位榜樣。明夜此時,再恭候各位大罵?!甭淇钍恰肮黹T關(guān)黃泉雙使?!?p> 李三手嚷道:“什么玩意兒?誰與他們搭上交情了?與這些妖魔鬼怪搭上交情,那我們豈不也變成了孤魂野鬼?”
蘇紅酥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是跟謝大哥談交情,你這小偷,給人家提鞋子人家只怕也不見得要。”
李三手道:“什么?他敢這般小瞧我,看我不把他們的壽衣壽帽、鬼妻鬼子、鬼爹換娘偷個一干二凈?!?p> 眾人聽他一頓亂嚷亂叫,卻誰也沒露出笑臉,心情沉重,都如壓上了一塊千斤大石般。謝恩沉吟道:“怪了,這鬼門關(guān)的人為什么三番兩次對我們這干人手下留情、一再警告?看他們對付天臺、武當(dāng)?shù)扰傻茏樱际呛敛涣羟?,招呼也不打一個便殺了,這是何故?難道真是為了跟我攀交情?但我跟他們素不相識,連鬼門關(guān)之名也是剛聽到不久,這是絕不可能的呀!”
眾人也是百思莫解。蘇紅酥道:“那定然是他們怕了你的絕世武功?!?p> 謝恩搖了搖頭,道:“未必。”自己心中清楚,這世上武功高強(qiáng)者在所多多,那日在俠隱峰上遇到的少年男女、陸陰陽、棋國雙杰等人,還有太湖遇上的那巨舟女子,武功就跟自己差不了多少,若說“絕世”,只怕大大未必,突然心中一動:“難道是他們?”
這一想,不由越想越象,自己武功雖然比起眾人高出一籌,但與師妹兩人也不過是初出江湖的雛兒,所認(rèn)識的武林人士也不過只有“太湖八友”而已,這鬼門關(guān)中若非有人認(rèn)識自己,豈會給自己面子?但隨即又想:那少年男女去俠隱谷是為了尋仇,與自己是仇人敵對關(guān)系,又怎會給自己面子、與自己套交情?或許是那巨舟女子也未可知,他們行蹤詭秘,又非中土人士,驟來江南,只怕其中真的隱含著什么重大圖謀。一想到這里,心中隱隱感到不安,若說那巨舟女子賣自己個面子,倒有可能,但自己既與他們處于敵對陣營,日后相見,只怕還是免不了一場激戰(zhàn)。
蘇紅酥道:“不管如何,碧血山莊武林大會我們是一定要去的?!?p> 謝恩點了點頭,道:“那是當(dāng)然,不然怎么給鐵二哥、武三哥報仇?紅狐貍,好象有人盯上了咱們,前路危險,你跟我冒死往前闖,怕不怕?”
溫紅狐道:“盯上了咱們?誰盯上了咱們?不是鬼門關(guān)么?”
謝恩點了點頭道:“現(xiàn)在還不敢確定他們倒底是誰?但這幾天的事情著實透著神秘古怪。若他們跟我們真刀真槍地干,倒沒什么,現(xiàn)在這樣卻有點古古怪怪的。紅狐貍,這幾天讓你跟著我,真受委屈了?!?p> 溫紅狐道:“恩哥哥,你別說啦。是我自作自受,硬要來的。這幾天雖然把我嚇個半死,可也好玩極了。我在山中過了十六年,還從沒這么玩過。爹爹常跟我們說江湖險惡,世途維艱,但不管怎么打打殺殺,總比成天抓鳥捕蟲有趣得多。恩哥哥,你說是不是?”
謝恩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寬我心的,其實心中還是挺害怕的。打打殺殺再怎樣有趣,哪比得上抓鳥捕蟲?!?p> 眾人聽了,都是放聲大笑。唯有蘇紅酥強(qiáng)自收斂內(nèi)心的情感,暗自神傷。
此地離洛陽城已不足兩日行程,眾人提議,拼著一夜不睡,兼程趕路,盡快趕到洛陽。這一天眾人中午、晚間只稍事打尖,即繼續(xù)趕路。到了晚上,大家全神戒備,防備那鬼門關(guān)黃泉雙使來偷襲。但不知怎的,這一晚黃泉雙使竟始終沒現(xiàn)身,一夜安然無恙。第二天一早,紅日還未升起,眾人已到了洛陽城郊外。
這日已是十一月十四,八方豪杰云集,雖是清晨,謝恩等人在城門口還是碰到許多武林同道。但見每一幫人都是罵罵咧咧而來,面色沉痛者有之,臂戴黑套者有之,全身縞素者有之,攜傷帶病者更有之,一問之下,原來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鬼門關(guān)的狙殺,一路上很折損了些人手,有的師喪徒亡,有的爹死娘傷,有的兄折妹別,不一而足,到得洛陽者,十停中只有六、七停而已。
諸人都是大為駭異,鬼門關(guān)在江湖中異軍突起,勢力竟是如此龐大,不但蜀、豫、晉、冀、湖廣等深受其害,皖、蘇、浙、閩、贛、兩廣等東南一帶也無不波及,鬼門關(guān)的爪牙竟已遍布大宋疆土。
謝恩等一行百余人在洛陽城中尋到住宿處后,謝恩即與溫紅狐、太湖六友等人上街游玩。洛陽乃九朝國都,街上車水馬龍,人煙輻湊,比之無錫城更為繁華。只是近日武林人物驟然多了出來,香鬢儒巾間摻雜著形形色色的衣服,或長裝短打,或華裳麗服,語言粗豪,出手闊綽,酒店飯館、攤販肆鋪中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
謝恩心懷暢快,幾日來的驚懼擔(dān)憂一掃而空,信步所之,只見長街盡頭處一座酒樓金碧輝煌,上書幾個龍飛鳳舞的鎦金大字“悅賓酒樓”。陣陣絲竹管弦之聲自內(nèi)洋洋飄出,不禁酒興大發(fā),叫道:“呂七哥,咱們?nèi)ズ纫槐趺礃樱俊惫黄淙?,這一提議戳中了呂酕醄的癢處。呂酕醄叫道:“是,是,再不去喝兩杯過過癮真要把人憋瘋啦!”這幾日為防備鬼門關(guān)襲擊,他一直強(qiáng)壓住喝酒的欲念,現(xiàn)在一旦松弛下來,這酒癮是再難抑制的了,魏無邪等人還未應(yīng)聲,他早嗤溜一下竄進(jìn)了酒樓。
謝恩攜著溫紅狐的手隨后走進(jìn)酒樓。這酒樓共分三層,下層都是走卒販夫、尋??蜕毯朗烤埏嬛?,二、三層則辟有雅間。謝恩逕直上了二樓,包了一個單間,八人恰好坐成滿滿一桌。
眾人叫了酒菜,便暢飲起來。只見門簾一掀,走進(jìn)一賣唱老頭和少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要“貴人們”點一兩首歌。
呂酕醄將手一揮道:“去,去,本大爺只喜歡喝酒,不喜歡聽這些娘兒腔的東西。”
蘇紅酥白了他一眼,道:“你是酒鬼,別人可不都是酒鬼。你不喜歡聽曲,未必別人都不喜歡聽。謝大哥,你是雅人,昔日太湖上曾與二哥簫唱合璧,你點一首吧?!?p> 溫紅狐咭的一聲笑,道:“恩哥哥,你只會那幾下公鴨般的亂嚷,也算得上是雅人?若這樣也算是雅人,那這世上就不知有多少‘雅人’了?!?p> 謝恩笑道:“我本就是個濫竽充數(shù)、冒充雅人的‘雅人’,哪知卻偏偏被鐵二哥看中了。鐵二哥待我不薄,臨終又贈我玉簫與簫譜,就點一首‘大江東去’吧。眾位看怎么樣?”太湖六友都是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