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洞甚深,謝恩只轉(zhuǎn)得幾個彎,眼前漆黑一片,便什么也瞧不見了,但摸在洞壁上,依然有疙疙瘩瘩、凸凸凹凹的大小風窟,心想可惜那柄碧玉尺被石大哥拿去了,否則倒可以借借光。想起石刻,突然哎喲了一聲,叫道:“不好,石大哥的銀光劍!”急摸身上,早已不見,隨即想起在好漢崖上被冷重天震飛了,心道:“好險好險。若帶在身上,被這么急的大水一沖,哪還得存?但愿娘能好好收藏我的銀光劍?!庇窒耄骸靶液明鋈磺倥c傷心斷腸曲譜都在紅狐貍那里,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他適才脫下濕衣扭干,懷中的銀兩以及細碎玩物早已蕩然無存,不知去向。念頭剛轉(zhuǎn)至此,突然又哎喲了一聲,叫道:“七彩戒指,外公給我的七彩戒指!”身上一摸,果然不見了,不由驚得額頭冷汗直冒,隨即摸到手指上,啞然失笑,戒指可不正好端端的戴在小指上?當下取下戒指,仔細擦去戒指上的污泥水漬,果然發(fā)出微微的毫芒,雖然所照不過兩三尺方圓,照得上面,便照不到腳底,照得腳底,又照不到頭上,但總勝于先前那般兩眼一摸黑了。
但覺地勢似乎愈來愈高,行了一頓飯時分,已深入洞里,這洞蜿蜒前伸,竟似永無盡頭。謝恩暗暗心驚,見沿路洞壁依然生滿疙疙瘩瘩的風窩,顯然這是一個溶洞。光芒朦朦朧朧,三尺之外便模糊一片,看不清楚。曲曲折折又行了數(shù)十丈,謝恩突然發(fā)覺了一件怪事,整座洞中,就只聞自己的腳步聲,擦、擦、擦,而且一聲響似一聲,每一步跨出,都似踏在了自己的心窩上,四壁雖生滿蜂窩,竟絕無半絲回聲,整座山洞靜得出奇。
又過片刻,只覺自己的呼吸聲也粗重起來,一聲聲竟比平時響了十倍不止,也如在拉著風箱;漸漸地心跳也一下重似一下,彭、彭、彭,猶如打鼓一般,每跳一下,耳中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并且聲音愈來愈響,到后來竟如雷鳴一般。
謝恩暗暗心驚:“這是怎么回事?這里怎么如此之靜?風來時外洞如千軍萬馬,這里怎可能靜得這般出奇?”突然之間,心底深處升出一種極端寂寞之感,竟忍不住想返身逃出去。
原來此地乃石綿吸音洞,洞壁皆是具有吸音功效的石綿。這山洞轉(zhuǎn)了幾個彎,風聲在每一轉(zhuǎn)彎處被擋回去大半,到了此地,已是一點聲音也不聞了。本來世上絕無同一洞中,一端極喧、一端極靜之理,但此地地勢特殊,地洞深處,任是何等大風也是吹襲不進,而石綿吸音,外面?zhèn)鬟M來的聲音經(jīng)層層吸解,便造成了這天地一奇。
謝恩腳步一動,正欲轉(zhuǎn)身退回,忽地一腳踢住一物,那物骨碌碌直滾了出去,發(fā)出異響,接著喀嚓一聲,似乎踩斷了什么東西,心中奇怪:“這洞中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這是什么東西?”移低戒指,借著毫光一瞧,不由嚇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啊的一聲驚呼出來,原來踩中的竟是一具死人骨骼,這一腳踩下,已踩碎了七八根肋骨,那踢出去之物,居然是一顆骷髏頭。
剎那之間,謝恩覺得自己腿也軟了,再也邁不動腳步,一顆心怦怦大跳,過了良久,才自我撫慰道:“別怕,別怕!這只是一具骨頭而已,只是一具骨頭而已!唉,今天真是晦氣,盡觸霉頭!”
咒罵幾聲,正欲轉(zhuǎn)身,心中突然一動:“這山洞如此幽靜偏僻,這人無緣無故怎么死在這里?”好奇心起,蹲下身來細看,只見那具骨骼已甚是腐朽,剛才他那一腳踩中之處,骨頭已碎為粉末,這人死了顯然已好幾十年了。
謝恩合掌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子誤毀前輩遺骨,前輩莫怪,只怕數(shù)年之后,我也變得跟你一付模樣,來跟你作伴了。到時地府相會,還請前輩多多原諒?!笨谥羞呎f,邊跨過尸骸,將那顆骷髏頭小心翼翼地移回。
剛將頭身骨骼相合,腳下忽然踩到一件硬物,細細長長,似乎是金鐵之屬,手摸到腳底抓住那物,猛地抽了出來,黑暗中精光一閃,手中已多了柄匕首,只見那匕首劍刃甚薄,鋒銳無比,冷森森地泛著寒光,一股冷氣逼睫而來,喝贊道:“好一把利器!”順手一揮,嚓的一聲,一塊石片飛了下來,削堅石竟如削腐木般容易,心中欣喜無已,尋思:“這位前輩必是一位武林人物,而且還是一個高手,只有高手,才佩有此寶刃。這柄劍與我那柄斷玉劍長短厚薄倒相去不遠,鋒利尤有勝之,若拿去送于紅狐貍,她必喜歡?!辈煌崦潜笆椎膭Ρ鷦θ校瑦鄄会屖?。摸到那柄短劍劍柄,疙疙瘩瘩的凹凸不平,似乎刻的有字,湊近戒指一看,只見正面刻著“唯我”二字,翻過劍刃,反面刻的則是“獨尊”二字。
剎那之間,腳下猶如被馬蜂螫了一下,大跳了起來,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大叫了出來:“是岑唯我,這死人是唯我派的岑唯我!這柄劍是他的。這……這人竟然是岑唯我!”心中明知這尸骸必然是六十年前的一代梟雄岑唯我無疑,但猶感難以置信。想起岑唯我往日的雄風,雙手一顫,當?shù)囊宦暎笆酌撌致涞亍?p> 過了好久,心神才漸漸寧定,向那尸骸揖了揖,道:“岑前輩莫怪,小子無知,不知是前輩遺體,得罪之處,還請前輩多多原諒?!边B說幾遍,才站直身子,又想起聽孟神農(nóng)軒轅瀟湘述說的六十年前的往事,心道:“原來這岑唯我當時被打下懸崖,并未即死,而是與我一樣,被江水送到了這洞中。嗯,那時正是六月天氣,江水暴漲,只怕水流比現(xiàn)在更深、更急?!毕肫鹞涔^世的岑唯我也命斃此洞,不由栗栗不安。
俯身重拾起那柄匕首,道:“這匕首如此鋒銳,到時只怕還有用處?!彪x開尸骸,又向前行去,看看這洞中倒底還有些什么,心中實對這陰森森的死人骨骸有些畏懼,存了逃之夭夭之心。
剛行得幾步,突然又將一物踢得當啷啷直滾了出去,心中駭了一跳,只覺鮮血都已凝結(jié),額上冷汗直冒,心道:“難道我又將一顆死人骷髏頭踢了出去?”只覺嘴發(fā)苦,腿發(fā)軟,渾身酸軟無力,隱約記得那物響聲不象是骷髏頭滾動模樣,拍了拍胸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俯身去看。只見一個小鐵盒底朝上傾覆在那兒,盒身已生滿了鐵銹,顯是年月甚久;見并不是骷髏頭,一顆心早松了大半,笑罵了一句:“你奶奶的。”
蹲下身來,只見那鐵盒長約一尺,寬約七寸,扁扁的只有三寸來高,甚是小巧玲瓏,用一小鎖鎖著,但鎖已生滿鐵銹,與盒身牢牢結(jié)成了一體,心道:“這必是岑前輩的遺物,不知里面有些什么?”輕輕用手一扭,那鎖啪的一聲已斷為兩截,竟然已腐蝕徹底。輕輕一掀,盒身盒蓋相連處的鐵銹立時齊齊斷裂,盒蓋應手而起,只見上面平放著一張折疊的牛皮紙。拿起牛皮紙,只見上面密密寫滿了字,字作殷紅之色,雖是楷體,但字體橫細豎粗,筆筆皆同,毫無間架筆意,生硬異常,似乎是用利刃醮了鮮血寫成。但過了這數(shù)十年,濕氣侵蝕,紙質(zhì)已頗有霉爛,字跡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謝恩瞥了一眼,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翻過來一看,背面寫滿密密麻麻的血字,只見左半側(cè)當中寫著了四個大大的篆字:“唯我秘笈?!毙闹幸徽穑骸斑@上面原來錄的是岑唯我的武功秘笈。只可惜看不真切,否則倒可以與本門的武功印證一下。”
在這張牛皮紙之外還有一本薄薄的書冊,但封面已被撕去,只見第一頁寫著:“第一章總旨?!毕旅娴淖煮w小如米粒,被水氣所侵已模糊一片,根本不知所云,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可惜!”突然省悟:“這張牛皮紙便是從這本書上撕下來的封面。怪不得這本書無封面,而這張牛皮紙上又莫明其妙地寫著‘唯我秘笈’四字。其實真正的秘笈不是錄在這張紙上,而是在這本書上。”一念至此,當即伸手去拿那本秘笈。手剛觸及秘笈,那本書霉爛了數(shù)十年,此時一受外力,突然碎成片片。
謝恩一只手臂不禁僵在半空,渾沒料到竟然會如此,目瞪口呆,又是懊悔,又是失望,又是惋惜,半晌回不過神來。過了好一會,才緩緩收回手臂,自言自語道:“也罷,我逍遙派的武功早已天下無雙,這岑唯我不見得就能比我逍遙派更高明,他的武功秘笈不看也罷?!毙南律杂X好受,怕那張牛皮紙又在自己力大之下碎裂,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心想:此地光線黯淡,只憑戒指毫光,看不真切,待會到洞口天光亮處瞧個明白。幸好這牛皮紙甚厚,雖也有些霉爛,但并未到一觸即碎的地步。
見那鐵盒中再無別物,當即站起身來,右手匕首叮叮當當敲著洞壁探路,左手戒指照亮腳下,一步步向前摸索而去。走不數(shù)丈,洞壁向左拐去。這一個彎極大,幾成直角。再行了數(shù)丈,又一個彎呈直角形向左拐去,心道:“這可走到回頭路上來了!”貼壁向前行去,越行越長,一直不再轉(zhuǎn)彎,心道:“是了,剛才我一定走到洞的盡頭了,現(xiàn)在連著兩個轉(zhuǎn)彎,已是向洞口走去了。在這靜得古怪、黑得出奇的地方行走了大半天,也該出去透透氣了?!碑斚掳ぶ?,一步步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