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惠盎
“哇……哇喔……”
進(jìn)城之后，蒙虎時不時因看到城內(nèi)建筑的宏偉而發(fā)出感慨的驚呼聲，使得街道來往的國人頻繁轉(zhuǎn)頭觀瞧。
周圍那些行人的目光仿佛在無聲地說：這是哪里來的鄉(xiāng)下土包子。
但由于蒙仲、蒙虎一行七人各個身穿著甲胄，縱使周圍來往的行人看向他們的目光中有諸般的輕蔑與不屑，卻也沒有人敢直接開口嘲諷。
畢竟擁有穿戴甲胄資格的，基本上都是「甲士」，屬于下級貴族，縱使是鄉(xiāng)下地方的甲士，亦擁有著比一般國人更高的國內(nèi)地位。
更別說這一行人還各個佩戴著利劍。
“阿虎，消停點(diǎn)，你這……怪丟人的?！?p> 蒙仲稍稍拉了拉蒙虎的手臂，低聲提醒道。
然而蒙虎卻渾不在意，甚至還沖著一名盯著他瞧的行人沒好氣地質(zhì)問道：“喂，看什么看？！”
結(jié)果那名國人慌慌張張地就跑遠(yuǎn)了，惹地蒙虎哈哈大笑。
『真丟人啊?！?p> 見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用異樣的目光瞅著他們，蒙仲無奈地?fù)u了搖頭。
他攔下了一名街上的行人，詢問道：“這位老丈，不知惠盎大人的府邸在城內(nèi)什么位置？”
被他攔下的行人，是一位大概五十歲左右的老者，后者仔細(xì)地打量了蒙仲幾眼，旋即回答道：“倘若你說的惠盎，乃是前國相惠盎，那么就在城內(nèi)……你沿著這條街往東行，待看到「武氏酒肆」后往北走，那里有一條街巷稱作「惠子巷」，巷內(nèi)即有我宋國前國相惠盎的府邸?！?p> “多謝老丈。”蒙仲拱手道謝。
旋即，蒙仲一行人便按照這名老丈所指的路，朝著前方而去，前前后后大概用了近大半個時辰，才摸到了惠盎的府邸。
“惠府……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p> 看了一眼府門前懸掛的橫匾，見上面刻著「惠府」兩字，蒙仲暗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走上了石階。
此時在這座府邸前，還立著四名甲士，其中一人見蒙仲一行人走來，便離開自己的位置迎了上來，正色說道：“幾位兄弟，不知是哪的兵士，此乃惠相的府邸，若無要事，請勿沖撞?！?p> 他的語氣還算是客氣的，畢竟蒙仲等人一看也就是“甲士”的身份，倘若換做尋常國人，怕是已遭到呵斥。
見此，蒙仲便抱拳說道：“這位阿兄，我等來自商丘、景亳一帶，與惠相乃是鄉(xiāng)鄰，家中有長輩命我到彭城時前來拜會惠相，不知惠相可在府中，能否代為通報(bào)一聲？”
一聽對方與惠盎似乎有些交情在，那名甲士的語氣更為和善了些：“惠大夫眼下在宮內(nèi)，并不在府中。幾位若是有事，不妨在府外稍侯?！?p> 聽了這話，蒙虎有點(diǎn)不樂意了，不滿意的叫嚷道：“你是叫我等在府外等著？”
“職責(zé)所在，請見諒。”那名甲士不亢不卑地說道。
蒙仲當(dāng)然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不清楚他們的身份底細(xì)罷了，畢竟惠盎乃是宋王偃身邊的治國謀臣、肱骨心腹，不是誰來了瞎編幾句就能進(jìn)府，萬一其中混有奸細(xì)、刺客該怎么辦？
這年頭，派刺客殺死敵國的政要重臣，這并不新鮮。
“阿虎?！?p> 蒙虎輕斥了滿臉不渝的蒙虎，旋即抱拳對那名甲士說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在石階下等候，倘若惠大夫返回，還請代為稟報(bào)?！?p> “請放心。”見對方如此識相，那名甲士眼中的警惕有所消減。
大約等了有大半個時辰，待等臨近黃昏時，便有一隊(duì)甲士保護(hù)著一輛馬車來到了府邸，旋即，從馬車上走下一名男子，目測大概四十多歲，身穿青袍，頭戴玉冠，手持一柄入鞘的寶劍，在一隊(duì)甲士的簇?fù)碇校~步走向府門。
顯然，這位便是惠盎。
而此時，方才與蒙仲有過交談的那名甲士便立刻迎了上來，抱拳稟道：“惠大夫，有幾位您的鄉(xiāng)鄰前來拜訪……”
“鄉(xiāng)鄰？”惠盎聞言一愣，順著那名甲士所指的方向，便瞧見了石階下站在一尊石獸旁的蒙仲幾人，眼中露出幾絲困惑。
畢竟蒙仲幾人，他一個都不認(rèn)識。
不過既然對方自稱鄉(xiāng)鄰，惠盎還是將蒙仲幾人喚到了跟前。
當(dāng)然，在靠近惠盎前，蒙仲等人被那隊(duì)甲士先解下了隨身攜帶的兵器，并且簡單地搜了身。
“晚輩蒙仲，見過惠大夫。”
惠盎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平和地笑道：“小子，你與惠某有親份？莫非你來自商丘？”
“不，在下來自景亳。”
說著，蒙仲便從懷中取出了莊子親筆所寫的竹簡，雙手將其遞給惠盎，口中說道：“這是我的老師叫我轉(zhuǎn)呈給惠大夫的?！?p> 惠盎有些驚訝，接過竹簡將其攤開，粗略一觀，卻見上面寫著——致惠盎：此乃莊周之弟子蒙仲也！
見此，惠盎臉上立刻露出驚訝之色，看看眼前的蒙仲，再看看手中的竹簡，反復(fù)幾次后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的老師，竟是莊夫子？”
聽聞此言，附近的甲士們亦紛紛轉(zhuǎn)頭看向蒙仲，臉上滿是震驚，畢竟，但凡是宋國人，就沒有不知道莊夫子的，畢竟那位可是他們宋國的圣賢啊。
“是的?！泵芍俟笆只氐?。
惠盎再次上下打量著蒙仲，旋即便笑著將后者一行人請入了府內(nèi)。
惠盎的府邸，可要比蒙氏宗主蒙簞在景亳的府邸大得多，更何況蒙仲、蒙虎等人其實(shí)也并未到蒙簞的府邸去看過，這使得蒙虎在跟隨惠盎等人走入府內(nèi)時，不時就因?yàn)楦畠?nèi)的精致設(shè)施而忍不住發(fā)生感嘆之聲。
“惠大夫，這兩個池子，是天然形成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是通過人力挖掘的?！?p> “這么大的池子……”
那蒙虎的驚呼聲，讓蒙仲幾人都感覺隱隱有些羞恥。
來到府內(nèi)前院的廳堂后，惠盎吩咐府上的家仆奉上酒菜，以款待蒙仲一行人。
待彼此都坐下之后，惠盎詢問蒙仲道：“小子，夫子最近還好么？”
蒙仲有些納悶于惠盎仍然用“小子”這種稱呼來稱呼自己，不過倒也沒有在意，恭謹(jǐn)?shù)鼗卮鸬溃骸胺蜃咏鼇砩眢w還健朗?！?p> “哦?！被莅稽c(diǎn)點(diǎn)頭，旋即忽然又問道：“那夫子身邊的老仆蕭伯呢？他的身體可健朗？”
“蕭伯？”蒙仲愣了愣，旋即忽然明白過來，帶著幾絲微笑說道：“夫子身邊的老仆，我等都稱他為‘莊伯’，莊伯本姓向，惠大夫所說的蕭伯，在下不知是誰?！?p> “哈哈哈。”惠盎笑了笑，改口道：“對對對，是莊伯，是我記錯了?！闭f罷，他看了一眼蒙仲，又說道：“近兩年，我與夫子少有同信，不過卻聽說夫子正在寫一篇新的道家論著……”
“惠大夫指的是《逍遙游》吧？”蒙仲平靜地說道：“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yùn)則將徙于南冥……”背誦到這里，他看了一眼聽得津津有味的惠盎，忽然歉意說道：“抱歉，惠大夫，小子忽然想起，夫子的這篇新著，未經(jīng)他老人家允許，我不能隨意透露。”
惠盎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我信了，我信了，似這般氣勢澎湃的文章，也就只有夫子才能寫得出來……”說罷，他舉起面前矮桌上的酒樽，歉意說道：“是為兄的過錯，向賢弟陪個不是?！?p> 原來，惠盎是對蒙仲的身份起了疑心，才會故意試探。不過想想也是，莊子幾十年不收徒，今日忽然冒出一個弟子，且惠盎從未聽說過，他當(dāng)然會感到懷疑。
不過在經(jīng)過簡單的試探后，惠盎已經(jīng)信了五六分了，至于剩下的四五分，惠盎相信只要二人稍微相處一下，就能清楚地分辨出來。
喝了幾樽酒后，惠盎便詢問起了蒙仲等人此來彭城的原因，蒙仲也不隱瞞，如實(shí)說道：“前一陣子，鄉(xiāng)邑接到王命，得知大王令各家族再聚集族兵，協(xié)助王師攻打彭城……”
“原來如此?！?p> 惠盎聞言微微嘆了口氣，問蒙仲道：“夫子對此，有何見解？”
蒙仲重復(fù)莊子的話說道：“夫子稱這場戰(zhàn)爭乃‘失道者之爭’，雙方將不會有勝者。”
“失道者之爭……”
惠盎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字，旋即苦笑著說道：“夫子一言中的啊?！?p> 說罷，他一臉苦悶地又灌了自己幾樽酒。
晚上，惠盎給蒙仲、蒙虎一行人安排了住所，隨后他將蒙仲單獨(dú)請到自己的書齋。
惠盎的書齋有些亂，木架上、箱子里，到處擺滿了竹簡，蒙仲好奇地拾起一冊翻開一瞧，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儒家的書冊。
這讓他嘖嘖稱奇。
“怎么了？”惠盎見此好奇問道。
蒙仲解釋道：“據(jù)小子所知，惠大夫乃是惠子的族人，小子原以為惠大夫?qū)W的是名家的知識，沒想到……”
“沒想到竟然是儒家，對吧？”惠盎笑了笑，旋即說道：“你既是莊夫子的弟子，自當(dāng)明白夫子與我族叔惠子的交情，你我之間就無需這般客套了，兄弟相稱即可。”說罷，他率先笑問道：“阿仲，夫子教你的，想必都是道家的經(jīng)典吧？”
“并不完全?！?p> 蒙仲搖搖頭說道：“夫子還教了我名家的知識，比如惠子所著的《堅(jiān)白論》、《同合異》、《遍為萬物說》，我皆稍有涉及?！?p> 惠盎聞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旋即便興致勃勃地與蒙仲辯論起名家的那些經(jīng)典命題，從始至終，蒙仲面不改色、對答如流，這讓惠盎徹底相信，眼前這位少年的確是莊子的弟子。
因?yàn)槲ㄓ星f子的弟子，才會如此精熟于道、名兩家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