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源一路東行,山路崎嶇,路上辛苦自不必說,走了數(shù)日,終于走出了寒山?;赝麃砺?,唯有莽莽大山,早已不見家園所在。
這一日蒼源正在山麓中行走,遠(yuǎn)處一個人迎面走來,看樣子是個樵夫。樵夫看見蒼源一個小孩獨(dú)自在大山里,有些詫異。他迎上來問道:“小娃娃你怎么一個人走在大山里,是不是走丟了,你的家人呢?”
蒼源道:“我家人都被壞人抓走了,我這正是在找他們呢。”
樵夫心道:“許是遇到了山賊,害了這小孩兒家人,只留他一個,倒也怪可憐的?!?p> “叔叔,你知道和山怎么走嗎?”
“和山?那可遠(yuǎn)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蒼源揚(yáng)起小臉兒,認(rèn)真道:“我要到和山的真武觀,找仙人拜師,修煉成神仙?!?p> 樵夫聞聽一笑,心道:“這孩子莫不是中了邪,神仙那哪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p> 蒼源看那樵夫發(fā)笑,以為他知道去路,又追問道:“叔叔你知道嗎?”
“倒是知道。這里是騩山西麓,你要一直向東越過騩山,再越過宜蘇山,才能到和山界,和山山下有做谷城,我的一位朋友在那里居住,我也是十多年前去拜訪過他一次?!遍苑驌u了搖頭,又道:“這一路八百多里的路程,當(dāng)年以我的腳力也足足的走了近兩個月,而且這山上盡是毒蟲猛獸,聽說還有鬼怪,你一個小孩兒怎么去得了?!?p> 八百里是多遠(yuǎn),蒼源心里也是沒數(shù),但他心意已決,不管是多遠(yuǎn),哪怕是八千里,八萬里,也是一定要去的。“謝謝叔叔,我走山路慣了,能走到的?!?p> 樵夫看蒼源神態(tài)決然,倒也佩服起這個小孩兒的勇氣。不過他看這孩子渾身衣服破爛,精神好似也不太足,想是已經(jīng)在這大山里轉(zhuǎn)了好久。于是說道:“小朋友你要去和山也行,可路途遙遠(yuǎn),也不急于一時,還是先歇歇吧?!闭f著,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塊烤餅還有一大塊咸肉,低到蒼源面前?!梆I了吧,來,拿著吃吧?!?p> 蒼源自從出了寒山大山他就再也找不到那么多的野果子了,之前攢的一些堅(jiān)果也吃得差不多了,這幾天正餓得兩眼昏花。雖然不想拿別人的東西,但肚子卻實(shí)在受不住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接過了樵夫手里的食物,說了聲“謝謝”,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樵夫看蒼源生得虎頭虎腦,心里不覺有些喜愛。
“慢點(diǎn)吃,慢點(diǎn)吃,我這兒還有,別噎著了?!遍苑蛘f著,又掏出水袋遞給蒼源。
蒼源喝了口水,說道:“叔叔,你給我的肉真好吃,味道像豬肉,吃起來卻很嫩?!?p> 樵夫笑道:“這可是我們騩山的特產(chǎn)。騩山北坡有條叫正回的河,河里有一種會飛的魚,叫做飛魚。這魚生有翅膀,長著豬鼻,魚肉味道像豬肉,肉質(zhì)卻又像魚肉。”
蒼源好奇道:“會飛的魚,我還沒見到過會飛的魚呢,那魚能飛到天上可怎么用網(wǎng)抓啊?!?p> 樵夫道:“這魚確是很難捉到,它們聰明的很,從來不會鉆進(jìn)魚籠。需要用特質(zhì)的子母雙網(wǎng),還要兩個配合熟練的漁夫,一個人用母網(wǎng)在水下截著,一個人用子網(wǎng)隨時防止魚飛走,不過我和我老婆卻是捕魚能手,每年魚汛的時候都能補(bǔ)到不少,腌制了,可以吃一整年?,F(xiàn)在正是魚汛期,你要是到我家來,我?guī)阋黄鹑ゲ讹w魚可好?”
蒼源眼睛放光,他這個年紀(jì)對抓魚捉鳥這種事最是感興趣了。可是想想自己還有“要事”在身,也只能拒絕了。
“哎?你去找神仙拜師,找到找不到兩說著,這修煉成仙也不是一時一會兒就能成功的,也不差這兩天,到叔叔家來,我?guī)闳プ斤w魚,你捉了飛魚再走也不遲啊。再說我看你連日趕路,這身體不休息一下,再走下去怕不得病倒,到時候別說去和山,你連這騩山都出不去?!遍苑騽竦?。
蒼源想了想,這樵夫叔叔說道確實(shí)有道理,自己實(shí)在是走得有些累了,而且捉飛魚的事,確實(shí)對他有著無比的吸引力,于是便答應(yīng)在樵夫家待兩日。樵夫便帶著蒼源回到了自己家中。
樵夫的妻子是個慈眉善目的白胖婦人,兩口子都生得一副好心人面孔,蒼源也便安下心來。晚上,女主人給蒼源燉了飛魚湯,就和這農(nóng)家特有的小麥烤餅,蒼源吃了足足半鍋,幾乎撐的無法走動。樵夫夫婦兩人也甚是高興,簡直拿蒼源當(dāng)親兒子般對待。
夜里蒼源睡在樵夫家的耳房里,這連日趕路實(shí)在乏累,又喝了暖暖一肚子魚湯,他睡得別提多好香了。夢里,他還夢到自己變成了神仙,騰云駕霧在天上飛來飛去,還遇到了那個叫羅森的滿頭膿包的妖怪,和他大打出手。誰知到那個羅森本領(lǐng)高強(qiáng),蒼源不是對手,被他一腳踢在肚子上,從天上掉了下來。蒼源驚出了一神冷汗,醒來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可肚子卻真的疼了起來。想來是自己吃得太多,太急,而且數(shù)日不進(jìn)油水,這一大鍋魚湯下肚,肚子里自然鬧騰起來。他翻身下床,想出去到院子外邊解手。走過院子的時候卻看見樵夫夫婦所在的屋子還亮著燈光?,F(xiàn)在約莫已經(jīng)二更了,這兩個人還不睡覺,蒼源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就小心的走到窗前,蹲下身子偷聽里邊的談話。
只聽樵夫道:“你這婆娘,倒是有本事給我生一個出來,我也不用干這缺德事?!?p> 樵夫老婆道:“怎個缺德了,他一個小娃沒爹沒娘的,我們收留了白吃白喝的養(yǎng)著,這反倒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再說,你要沒這心思,沒來由的把他領(lǐng)回來干嘛?”
樵夫沉默許久,接著說道:“我是有心將他收作義子,可孩子大了,早就開了心智,必定時時記得自己親生父母,我們就是留了他在身邊,視如己出,他也不可能把我們當(dāng)親生的父母。長大了學(xué)好還行,要是翻了臉走了,也不能養(yǎng)老送終,你要他何用?!?p> 樵夫老婆得意道:“所以呀,我才在那鍋里放了些?草,這東西吃上幾日,他就會慢慢迷了心智,忘了自己是誰,到時候還不把你我當(dāng)成親生的爹娘?”
樵夫急道:“你呀,你呀,咋盡辦這些混事,那是害人的東西,怎么能給人吃。你莫不是想要孩子想瘋了?!?p> 樵夫老婆也急了,道:“你就知道兇我,我還不是怕斷了你家香火,再說,咱好吃好喝的養(yǎng)著,怎么就算害了他,你倒好心,你好心為什么還把他領(lǐng)回家里,讓我看了傷心。嗚嗚?!遍苑虻睦掀耪f著,竟委屈的哭了起來。
蒼源在外邊一聽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肚子嚇得都不疼了。心道:“原來那個胖嬸嬸在魚湯里下了藥,要害我的。我還差點(diǎn)把他們當(dāng)成了好人。不行,我得趕緊溜,要是被他們關(guān)起來,我可就沒法去救妹妹了。
蒼源想著,又偷偷的跑到了柴房,將夫婦二人晾曬的飛魚肉拿了不少,算作給二人的教訓(xùn),自己也免得路上再挨餓。然后趁著夜色,一路向東逃去。
樵夫二人醒來看到人財(cái)兩空自不必說。單說蒼源一路向東,中午時已經(jīng)到了騩山腳下。這騩山主峰比寒山要高出不少,從山腳下望去,只看到莽莽大山,那最高的山頂已然沒入了云間。
蒼源只歇了歇,便尋了一條路,向山上走去。這騩山極大,氣勢磅礴,山路也并不陡峭,沿途還有因樵夫獵戶常走而開辟出來的一條小路。蒼源一路走著,沿途遍布香草野花,還有些兔子松鼠往來竄蹦。蒼源畢竟孩子心性,走著走著,就開始時不時的追趕這些小動物。
忽然,前方草叢里竄出了一只白色的小兔,那兔子通體雪白,毛絨絨的團(tuán)成了一個球,甚是可愛。蒼源見了歡喜,就想把它抓了帶在身上。于是他躡手躡腳的湊了過去,趁那兔子不注意,一下子撲了上去。誰知那兔子反應(yīng)特別靈敏,嗖的一下竄出了蒼源掌控,鉆進(jìn)了一側(cè)的林子里。蒼源能看到那兔子的身影就在林內(nèi)不遠(yuǎn)的地方,就又跟了上去。幾個追逐之后,那小兔子一下鉆入樹洞,便再也找不到了。
蒼源看看周圍,到處都是樹木藤曼,卻哪里還有來時的山路。他只能在林子里循著樹木縫隙間的陽光摸索著繼續(xù)東行。行得半日天色已經(jīng)黑了,蒼源沒了方向,只能在林子里停下,此時肚子也已經(jīng)餓了,便拿出樵夫家偷來的飛魚肉吃起來。
蒼源并未發(fā)覺,不遠(yuǎn)處一叢茂密的灌木忽的動了一下,枝條間一雙幽暗血紅的眼睛正緊緊的盯著蒼源。
蒼源吃了一塊魚肉,感覺有些困了,便歪倒在一顆大樹的粗大根須上,合眼睡了。
看見蒼源睡去,那灌木間的紅光明顯明亮起來。樹叢劇烈的晃動,一對巨大的角從中探了出來。那是一對型似鹿角,但明顯粗大許多的角,而且通體黑色。
蒼源好像又做夢了,身子翻動了一下。
那黑角也很敏銳,馬上退了回去,等待了許久,見蒼源確實(shí)睡了,才又探了出來,這回連同那鹿角,探出來的還有一個黑乎乎布滿長毛的野豬的頭,這竟然是一只長了鹿角的野豬。那野豬顯然已經(jīng)將蒼源當(dāng)做了獵物,它悄聲的靠近蒼源,一張布滿尖牙的大嘴流著口水,開合間吐出難聞的腥臭氣。那一顆豬頭足有蒼源半個身子大,一張嘴巴張開一口就能吞下蒼源整個頭。
蒼源熟睡間忽然聞道很大的臭味,竟一下子被熏得醒了。一睜眼,正好看到一張布滿牙齒的大洞向著自己的臉湊了過來。蒼源嚇得一打滾,翻身躲了過去。那野豬正好咬下,一口撲了個空,咬在蒼源身下的樹根上,許是用力太大,野豬的兩顆碩大獠牙深深的釘在了樹里,一時卻也拔不出來了。它扭轉(zhuǎn)著頭,身子用力甩動,后踢飛踹,將身后刨出了一個大坑。蒼源哪見過這么大,這么兇的豬,一時嚇得臉無血色,雙腳也都麻了。忽然,那野豬腦袋用力一甩,竟然將那樹根從中間劈開,拔出了獠牙。那野豬剛脫身,便又轉(zhuǎn)身攻向蒼源。蒼源此時雙腳已然恢復(fù)知覺,加上他常年在山里長大,動作靈巧,幾個跳躍閃躲還是將將避開了野豬的攻擊。野豬看進(jìn)攻失利,更加暴躁,動作加快,頭上的鹿角也如兵器般揮舞起來。蒼源一個沒留神,正好被那鹿角掃中,重重的跌在地上。野豬飛快竄起,連拱帶咬的撲向蒼源。蒼源一轉(zhuǎn)身,屁股正好被野豬的鼻子拱到,他身子一下子向前飛了出去,腦袋正好撞在剛才躺著的樹根上,一下子就昏了。
不知過了多久,蒼源才慢慢轉(zhuǎn)醒,朦朧中只看到不遠(yuǎn)處一叢篝火,一個身影背對著自己,坐在篝火旁。蒼源一骨碌爬了起來,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手腳,發(fā)現(xiàn)幸好還在。
“你醒了?!斌艋鹋阅莻€身影說著,慢慢的轉(zhuǎn)過來身。
蒼源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篝火旁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想綁架自己的樵夫。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蒼源驚道。
“你偷了我的魚肉,也不說一聲就走了,我想你一定還是要去和山,所以沿路追趕,好在及時趕到。我若再晚一步,你就被這蚳豬吃了。你這孩子怎的這么不聽話,這山中危險我不是早和你說了!”那樵夫說著說著竟有些生氣了。
蒼源道:“山里再危險也就碰到一些野獸,總比你在我的湯里偷偷下藥好防備些?!?p> 樵夫聞言一驚,沉默不語,許久才道:“原來你是聽到了我們說話,哎,原本我也并無惡意,只是膝下無子,我那婆娘肚子也不爭氣,我看你獨(dú)自一人就想收下做個干兒子。誰知那婆娘多想多做,好心辦了壞事。其實(shí)她也沒有惡意,給你下的也就是些迷了心智的藥,不是毒藥。”
蒼源氣道:“誰說我是獨(dú)自一人,我和你說了,我是要去拜師學(xué)藝,然后救我的妹妹和家人的,他們都還活著呢,只是被妖怪抓去了?!?p> 樵夫嘆了口氣,“看來還是我錯了,你既然執(zhí)意要走,我也絕不會攔著你,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因?yàn)檫@件事記恨我就是了。你這一日趕路也累了吧,我殺了那只大豬,咱們吃肉吧。”
樵夫擺手叫蒼源過去。蒼源看到樵夫身后那篝火上此時正駕著干柴,那只襲擊自己的頭生鹿角的大豬已然被剝了個干凈,此時正被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駕著,在篝火上烘烤。豬肉上的油脂滴滴答答的掉在火力,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那肉已變得紅亮亮的,香味也隨著響聲一股一股的鉆進(jìn)蒼源鼻子里。
“這叫蚳豬,是騩山的特產(chǎn),聽說吃了它的肉還能強(qiáng)身健體呢。只是這豬極少見到,又很兇猛,我也是趁他不備才得手的。還記得上次有人獵殺蚳豬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當(dāng)時眾人分著吃肉,整個村寨就像過年一樣。你不來嘗嘗?”
蒼源猶豫半晌,道:“嘗嘗就嘗嘗,誰怕誰啊,你要再敢給我下藥,我就把你家的咸魚都偷走?!?p> 樵夫大笑,切了快前腿肘花,遞到蒼源面前。那肉肥而不膩,香甜多汁,好像加了許多香料在其中一樣,咬一口,汁水瞬間充滿口腔,沁人心脾。
“好吃吧?”
“嗯,好吃,真好吃,比飛魚肉還好吃。”蒼源邊吃邊說,早就沒了對樵夫的忌憚。
樵夫道:“你我倒是有緣,我不能收你做兒子,當(dāng)你的叔叔總行吧?”
蒼源大口吃著豬肉,開心道:“那還可以,叔叔你不是壞人,等我找到我妹妹還有我爹爹和娘親,我就回來看你?!?p> 樵夫感動,道:“好,好,你是個好孩子。這樣吧,這山上還是有許多猛獸,你一個小孩子路又不熟,我還是送你一程吧,只是家里你那嬸嬸還得我照顧,我不能離家太久,就只能送你出了這騩山地界??珊茫俊?p> “叔叔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行的,這點(diǎn)苦都吃不了,我以后怎么修煉做神仙呢?!?p> 兩人商議許久,最后蒼源還是不得不答應(yīng)樵夫送他出騩山。
有樵夫帶路,前途就變得容易多了,路上沿著獵戶們常走的小徑行進(jìn),也沒再遇到什么兇險。
幾日后,二人便到了騩山的頂峰。從那大山向下望去,云靄猶如細(xì)浪,一團(tuán)團(tuán)云塊如同水中舟船,慢慢漂浮。云層間,極目向下,可已看到數(shù)條小河從大山北坡流出,在北側(cè)山麓形成一條大河,向北流去,那大河之上時不時的還有帶著翅膀的魚兒飛躍而出。
“那是正回河,河里有好多飛魚,正回河向北注入一條大河,聽說那條大河有數(shù)千里寬,數(shù)萬丈深,一直向東流入東方大海。我是沒有親眼見過?!遍苑虻馈?p> 蒼源眨了眨大眼睛,“那條大河叫什么河?”
樵夫道:“聽老人們說,是叫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