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過茶水,邢云、葉少華便隨柯興回了家。
柯興放下手中的東西,二人脫下氈帽披風拴好馬.
柯興開房門讓阿福進屋后,便扛著鏟子領(lǐng)著二人前往邢家墓地。
只是關(guān)上院門那一刻,黑狗發(fā)出了兩聲極不情愿的鼻音。
途中,三人一家店鋪里買了祭掃所需的東西。
一路上,柯興絮絮叨叨的,跟二人說了許多邢家的事.
有他自己親眼得見、親身感受的,也有從父輩那聽來的,雖用詞平平,卻無一不是褒揚之意。
葉少華只是偶爾搭個話,邢云卻一直是默默的聽著。
聽著那些從未蒙面的至親們的事情,父親、祖父還有他的哥哥、姐姐,聽著關(guān)于他們的一切一切。
平靜的外表下,心海卻早已翻騰不休。
離墓地越近,邢云心中卻愈發(fā)悲涼。
那些原本都該是他最熟悉的人,而可此刻他所知的,不過生母信中所提的寥寥幾人。
且也只是名姓,幾個名姓而已。
邢家的墓地在良家集子后西南面的兩處坡地上,一面葬的的是邢家的先祖,一面葬的是邢家的家奴。
皚皚白雪下,幾十座荒冢就夾在兩處松柏林中,翠柏蒼松映襯下墳塋顯得越發(fā)荒涼。
三人用手撇盡了墳頭碑前的積雪,依照墓主輩分依次上香斟酒。
邢云一一行了叩拜之禮,最后跪在了生身父親邢暄的墓前。
此刻,邢云心頭猶如壓了千斤重石般令他難以喘息。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還有個生身父親,也早就知曉生父已身故多少年。
可二十多年骨肉分離,不曾蒙面的生疏。
他原以為自己對那墓中之人所剩的,不過是那無法割斷的血脈親緣中的記掛。
可今日,他耳中充斥著的都是關(guān)于生父、祖父還有兄姐的一切。
當他親手撇去墳上那厚厚的積雪,一股難言悲愴一下襲上了他的心頭。
搞不清是為他們,還是為自己。
到得生父墓前,郁積胸中多時的愴惻再難抑制,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順頰而下。
沒有嚎啕,亦非幽咽,只是靜靜的任其流淌,不加擦拭。
這卻讓一旁的柯興頗感疑惑。
邢公子不是說,與邢暄公子他們一家只是同宗嗎?
不是說兩家許久未有聯(lián)系了嗎?
可看邢公子那樣子,怎么好像吊唁的至親之人???
其實打一進著墓地,柯興就覺出邢云有些個異樣。
只是此刻也不好發(fā)問,可這么干站著也是無趣,就拿著鏟子鏟起了墓地旁的積雪。
只是還不時瞟眼向同來的葉少華看去,總希望能從他臉上找有一些答案。
可葉少華卻只是靜靜待在一旁,不時往火盆添著紙錢,亦不加勸慰。
有著同樣的身世的葉少華,此刻最明白邢云心情。
雖然養(yǎng)父母所給予他們的,或許比生身父母能給予的更多。
但畢竟自己身上所流淌的,是與生身父母一樣的血液。
或許是世俗中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說法,或許是出對自己身世的好奇。
在心中,多多少少對生身父母還會有一份眷戀、牽掛。
如同自己一般,雖很想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來歷,可卻并不愿意輕易承認,自己就是四海鏢局葉家的后人。
畢竟只要一天沒有確定,自己就還能存有一線希望。
而邢云卻不同,早在他十六歲,他就從他生母信中得知。
生父、兄姐已故。
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得見卻是另一回事。
耳聽得家中舊事,眼見得幾十座墳塋上都蓋著厚厚的白雪,縱是再豁達的人,怕也難掩心中的悲傷。
少頃,邢云抹去了兩頰的淚水,閉目仰脖深深吸了口。
徹骨的寒氣從鼻中而入,一下穿透了他的五臟六腑,身子不由得一顫,心緒也隨之漸漸平復。
長長地吁了口氣,邢云緩緩的站了起來,葉少華亦起身道:“沒事吧!”
邢云沖著他淡淡一笑:“沒事,沒事了!”
見的二人都起了身,柯興這才停了手中的活扛著鏟子走了來,近前便道:“邢公子,你……你沒事吧?”
邢云莞爾:“哦,沒什么。只是想起他們家的遭遇心中甚覺傷感,畢竟我們還未出五服的近親,多謝柯大哥了?!?p> “哦!”柯興半信半疑的應了聲。
“對了,柯大哥,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找王尚文王地保吧!”邢云隨即便道。
“行!回家放了鏟子我們就過去?!?p> ……
回到家中柯興撂下鏟子,往爐子里添了些炭火就帶著二位去往王尚文家中。
只是這次,那阿福可不愿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就在柯興要關(guān)上院門的一刻,它噌的就竄出家門再也不肯回去。
阿福似乎是知道他們要上那去,一路上都歡快的在前頭帶路。
看著它那歡實的模樣,邢云雙眉也漸漸展來了。
出了柯興家所在小巷,繞過兩條大街阿福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出小四合院前。
柯興上前扣了扣門環(huán),就聽著無厘頭一婦人道:“誰啊!”
“弟妹,是我,柯興!”
“哦,是柯大哥啊,你等等!”
不多會,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婦人開門而出,“喲,柯大哥,怎么風把你吹到這來,這倆位是……”
打眼瞧見柯興身旁二人,都是一身交領(lǐng)束腰緊袖的白底細布素紗印花絲綿袍子,箍發(fā)的箍子也頗為精致。
一看便知,必是富貴門里出來的。
再細觀,衣襟以靛藍色底布白絲繡祥云紋緄邊,扎藍色斜紋中腰帶的男子手中提個把刀。
拿劍那位,袍上衣襟則以墨綠色底布白絲繡祥云紋緄邊,腰扎深綠色回紋中帶。
看二人又皆是一副江湖打扮不覺一疑,“這柯興何時有這般的朋友?。俊?p> “哦,這是我回的路上的認識的兩個朋友,二位,這就是尚文他媳婦?!?p> “王大嫂好!”
“二位公子好!哦,屋里坐吧!”
“不了。弟妹,尚文不再???”
“唉,去邢家了,這不臘八了,再不去就怕尋不著人干活了。
中午才過去的,大哥找他有事???”
“哦,也沒什么,那我們就走了?!?p> “不進來坐坐?。 ?p> “不了,弟妹你回吧!我們走了!”
“那柯大哥,鍋上還蒸這東子我就不送,你們好走??!”
“啊,回吧,回吧!”
得知王尚文現(xiàn)就在邢府,三人轉(zhuǎn)身便朝邢府疾步朝德慶巷趕去。
一來天色已漸暗,二人想著盡快辦完這的事好趕回XZ府,畢竟左子卿那的事還沒了;
二來,王尚文中午就去了,如今已近酉時,就怕他一在歸家的途中,若真這樣錯過了,事情就得拖到明天了。
到得邢府門前,就見的一個二十五、六男子正在鎖邢府的大門??屡d遂道:“尚文兄弟!”
男子一回頭,喜笑道:“喲,柯大哥,大冷的天啥跑到這來啦?不是來找我的吧!”
“就是找你的!”柯興笑道。
“柯大哥,二位公子是誰啊?”看著隨柯興一同而來的邢云、葉少華王尚文道。
“哦,這是葉少華葉公子,這是邢云邢公子,二位,這就是我們這的地保王尚文。”
“見過王大哥!”二人拱手施禮。
“二位公子客氣了。”王尚文回禮道,而后道:“柯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啊,要不咱回家說去!”
“不了,就這說吧!”柯興擺手道:“其實我是為這位邢公子的事過來找你的。”
“邢公子?”王尚文略一打量了一下邢云,隨道:“什么事???”
邢云莞爾:“不瞞王大哥,其實在下是邢暄公子是同宗侄……侄兒。
前些年才聽說他們家的事,這次過來是給他們掃墓的。
路上柯大哥跟我們說了不少邢府的事,所以就想過來看看?!鳖D了頓又道:“呃,就是不知方不方便!”
“哦!”王尚文點點頭,而后道:“嗨,有什么不方便的。
走,我這就帶你們進去看看?!闭f話邊打開了門鎖。
邢云拱手一笑:“那就煩勞王大哥!”
“公子客氣了,二位這邊請!”
一路進深,王尚文好奇道:“對了,邢公子,您跟邢暄公子怎么稱呼啊?”
“哦,按……按族譜上論,應該……應該是叔……叔父。”
邢云略顯磕絆的回答,讓王尚文不由的一疑。
柯興也越發(fā)迷惑。
“哦,這案子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怎么才過來?。俊蓖跎形慕又鴨?。
邢云淡笑道:“哦,其實當年我們兩家,是前后腳離開的家鄉(xiāng)。
因各自都不清楚對方的落腳處,所以就斷了好些年的聯(lián)系。
前些年,家父才從一個生意上的朋友那聽出了他們家的事,得知后就一直催著打發(fā)我過來看看。
可家里生意實在太忙,人手又不夠所以才拖到了今天的?!?p> 王尚文道:“哦!二位這邊走!”
二人隨王尚文與柯興從前院一直走到內(nèi)院,在各房屋、廳舍、花園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一路看下來邢府屋院雖大,卻裝飾大都樸素并無過于繁復的雕琢。
且各屋舍倒也不算破敗,只是幾處花園都已荒落。
葉少華道:“沒想到二十多年了,這院子還能保存如此,想來你們必是費了不少心力吧!”
王尚文訕訕一笑:“其實這院子能有今日這般景象并非我等之功。
而是五年前,呃,那五年前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二人先點頭,邢云道:“哦知道,柯大哥跟我們提過了?!?p> “其實,案發(fā)不久這就走過水,前院后院好幾間屋子都燒沒了
為了重建這些屋子,我們就把邢家在城中的典當行和兩家鋪面都盤了出去。
說來,那三家鋪子原都是邢家族業(yè),不該賣。
可自打案發(fā)后,鋪子里都沒主事的是一年不如一年。
加上連年兵禍,我們是實在支撐不下去了只得變賣鋪面重建的屋舍,說來真是愧對邢暄公子?。 ?p> “王大哥,當時形勢如此,你們也不必過于自責?!毙显频?。
“說是如此,可我們心中還是有愧?。 遍L嘆一聲王尚文接著道:“只是變賣的三家店鋪,邢家就剩下些田產(chǎn)。
當時我爹爹和鎮(zhèn)長他們就覺著,那地荒著也可惜了,于是便讓邢家原來佃戶分租了去。
只是租前,各自都跟集上簽了文書,租種邢家田地的每家每年都得難出一部分銀錢來。
一是維持邢家開辦的義學堂日常開支,二嗎就是留作修繕邢府老宅所用。
只是種地的是了靠天吃飯,年景時好時壞。
碰上荒年,飯都吃不飽,誰家也拿不出多余的銀兩。
那義學堂不時還有些鄉(xiāng)紳的捐贈還能支撐,可著邢府老宅就日漸破落了。
直到五年前,那來報恩的公子見這實在太破敗,便出幾千兩銀子,才把這大致修繕一新的。”
聽的王尚文說了這許多,邢云心中對那位無名公子是越發(fā)感激。
只可惜自己連他的名姓都不曉得,不由得輕嘆一聲,:“對了王大哥,這邢府的祠堂在下想去拜祭一二?!?p> “哦,公子這邊請!”
穿過大花園幾人來到邢府的祠堂,此刻祠堂內(nèi)燭火未滅,余香裊裊,供桌與牌位都已擦拭一新。
進的堂中,幾人遂分上了三炷香,邢云則在上香后行了跪拜大禮。
環(huán)視整個廳堂,其建筑風格與邢府其他屋舍大抵相似,只是窗欞的木雕較他處的精致了些。
看著那一張張陌生靈牌,邢云心頭不免又起波瀾,眼中不覺一陣酸澀。
深吸幾口氣,平復了心緒方從下至上一張張逐一看去。
突然,靈牌架最上端那張靈牌,卻一下鎖住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