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魏國公孫鞅
昏黑的空間，一個老者坐在最上方扶著把手，眼神渾濁，盯著座下那個年輕的連胡須都未蓄滿的青年人，想他明明有曠世奇才，卻只能默默無名的跟隨在自己背后的陰影里足足兩年的時間。
兩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太多東西，從一開始的驚艷，鎮(zhèn)定，觀察，嫉妒，再到現(xiàn)在自己這個將死之人最后的一絲憐憫。
老者可不認(rèn)為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他這一輩子做的骯臟事可謂是罄竹難書，陷害忠良，貪污受賄，結(jié)黨營私，他游走在陰暗面里，給每一個可能損害自己利益的人致命一刀。
老者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利己主義者，若不是如此，當(dāng)初吳起在魏國轟轟烈烈的變法的時候，他也不會不顧國家大義，為自己一己私利，而去陷害吳起，讓他被迫從魏國出走。
是的，老者很仇視那些比他有才干的人，因為那些人會奪去君王對自己的信任，他的權(quán)力會因為那些人而從他的手上流失，他不能容忍這些人的存在，威脅他的地位。
但老者要死了，他可以感覺到他自己大限將至了，他覺得他身體的活力真正逐漸消退，相信很快他就會永埋于地下。
老者突然想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事情，或許這是一個將死之人余生的愧疚，他或許是為以后的子孫考慮，也或者是顧憐眼前這個青年人，他向魏王舉薦了這個毛頭小子，盡管這個青年人才剛剛到了而立之年。
“公孫鞅啊，我的時日已經(jīng)不多了，在我臨終前我向魏王舉薦了你?！?p> 座上的老者向下面的青年緩緩說道，座下的青年明顯一驚，復(fù)雜的看著老者，倒頭就拜。
“公孫鞅感激相國提攜，相國大恩大德，公孫鞅定銘記于心?！?p> 老者面不改色，又循循說道。
“我已經(jīng)是一個將死之人了，你也沒有必要在我面前擺弄這俗間的客套了?！?p> 公孫鞅一言不發(fā)，老者卻是自顧自的說著。
“我向魏王舉薦了你，因為我知道你的才干，你胸中的抱負(fù)不淺，你可以給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帶來巨大的變化，但是，魏王沒有選擇相信我的話，也沒有選擇你?！?p> 人之將死，老者似乎健談了許多，一邊抬著頭看著頭頂上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和架梁，思緒萬千澎湃，公孫鞅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低著頭。
“魏王不相信我最后的勸告，或許是因為他不相信，不相信一個瀕死的糟老頭子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提出什么樣的建設(shè)性意見，認(rèn)為我已經(jīng)老眼昏花，竟然會相信一個籍籍無名的，從政兩年毫無建樹的小吏?！?p> 老者又戛然而止，似乎是停頓了許久，他又才喟嘆道。
“看到那個時候大王臉上不屑一顧的表情，我就清楚，大王是不會重用你的。但公孫鞅，你是一個有大才能，大才干的人，我知道，你的重要性，我也知道，一旦你前往別國后會帶來怎么樣翻天覆地的變化?！?p> “所以，我請大王，殺了你?！?p> 老者一言既出，周圍的空氣頓時焦灼了起來，肅殺的氛圍壓的座下的公孫鞅有些心悸，他下意識的往身下探去，直到觸摸到一柄短劍后才稍稍緩過神來，他咬緊牙關(guān)，頭腦不斷的涌現(xiàn)又排除掉想法，終于，他行動了。
“我覺得相國你是多慮了，我相信，魏王是不會殺了我的?！?p> 公孫鞅表現(xiàn)的尤為淡然，但隱藏在陰影之下的胸口，卻早已被汗水浸濕，渾渾噩噩的老者的神情不疑有他，聽到公孫鞅這篤定的回答的時候起了濃厚的興趣，于是反問道。
“你又是憑什么認(rèn)為，魏王不會殺你呢？你是看不到魏王的狠心，還是看不起我公叔痤這個名字的份量呢？”
座上的老者不怒自威，這是久居上位所帶來的氣息，但此時此刻的公孫鞅卻更加坦然，壓低了語調(diào)，緩緩說道。
“我沒有看不到魏王的狠心，也沒有看不起相國你的份量，但就如你一開始是舉薦我而魏王并沒有逶迤我重任一樣，魏王看不起我一個小小的公孫鞅，而相國你也不在乎在你離開后，我一個公孫鞅能夠揚起多大的風(fēng)浪?！?p> 公孫鞅再拜，坦然面對著座上看不清楚表情，但已經(jīng)被他完全看穿的老者。
“魏王既然不會重任我，又怎么會殺我呢？殺我公孫鞅這一個無名小卒，卻寒了魏國上下名士的心，那又該當(dāng)如何呢？”
啪啪啪啪啪……
座上的老者鼓掌了，他為座下的不過而立之年的少年鼓掌了，少年沒有打斷老者的行動，等到老者掌聲停止時分，只見少年又說道。
“你很聰明，你非常聰明，是的，我向王上推薦你不受重視后，我再請他殺掉你，當(dāng)他卻沒有理會我，可是你剛剛那里錯了一句話?！?p> 老者眼中似乎迸發(fā)出無限的精光，傳說中在生死之境徘徊的人可以看到許多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此時的似乎看到了未來，作為一個將死之人，他現(xiàn)在的思想已經(jīng)超脫了世俗的利益羈絆，看到了未來的風(fēng)景，看到了這個青年未來輝煌又悲壯的一生。
“魏國上下名士，不及你公孫鞅一人。”
昏黑的房間仿佛是一剎那點燃了燈火，在最后，公孫鞅似乎看到了埋伏在陰影里待老者一聲令下的刀斧手，他似乎看到老者的案牘前，放著的兩份最后的死諫信的信封，最后書寫的字跡未干，墨水打翻，哀樂便從夢中悠遠(yuǎn)傳響。
昏黑的房間里，一個壯年從榻上驚醒，他全身濕透，比起記憶中的青年，他的臉上多了些風(fēng)雨的磨礪，他用右手掩面，粗糙的手心下的面容猙獰又恐怖，指隙的眼睛如同暗夜的燭火，灼灼恒亮。
“魏國，我的仇恨，不，我的法令絕對不能停下，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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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還記得嗎？衛(wèi)鞅，也名為公孫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