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下,蓉芬沒事可做,依琴每天給她三個銅板去買粢毛團(tuán)吃。和時家同吃同住,吃太湖老蘿卜、噗噗跳的小康蝦等太湖萊,這種透明的小蝦放點醬好吃極了。生活無憂,蓉芬受到逃難驚嚇兩個月沒來的月事正常了。
戰(zhàn)亂中,國無寧日,鄉(xiāng)下也不太平。有一次,幾架日軍飛機(jī)在附近扔炸彈,蓉芬姐妹、歡歡、亦德因從來沒見過而好奇,在房東孩子的帶領(lǐng)下,打開天窗,從梯子爬到屋頂露臺觀看。被四官發(fā)現(xiàn),在梯子下面沖著上面大叫:“快下來!快下來!你們不要命了,炸彈不長眼睛的!大家快點躲到床下和桌子下面去?!?p> 還有一次聽說日本人馬上要進(jìn)村掃蕩,大家很慌張。蓉芬正是花季少女,因為日本人專找“花姑娘,”眾人讓她躲在房東的一只特大床下面,后來說不行,讓她出來,和家里人隨著村民大流,往山上逃。
在拼命奔跑中,美芬的一只鞋被人踩脫,瞬間滾落到山坡下,沒法揀回。美芬光著一只腳,走路一高一低,忍痛還得住前奔。到目的地后,腳已被小碎石磨出血來,襪子早就破了。
后來,村長來報,讓大家下山,說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繞道去其它村子,不會來了,大家虛驚一場。
十二月了,四官(四阿哥)和他的姐夫羅錦生(三阿姐的丈夫)得知日宼飛機(jī)已不再炸城,轉(zhuǎn)向無錫、湖州方向去了,可以回城探視。
四官急需回去給有嚴(yán)重胃病等疾病的依笙拿藥,以及取點錢財,以備不時之用。
臨走前,四官的女兒貝貝哭鬧了一夜,她還不會說活,哭得大家都無法睡覺。依琴奇怪,覺得小孩哭聲異樣,惟恐有急癥疾病。
四官在懷中橫抱著貝貝,邊用手拍著她的小身體,邊在房內(nèi)來回踱步,一宿沒睡。
天剛亮四官和羅錦生就步行出發(fā)了,到蘇州城內(nèi)有五十里之遙。第二天急急忙忙趕回已近黃昏。剛到村口,離住處僅半里路的小石橋的橋堍下,一爿油醬行正在遭土匪搶劫,橋頂上還有個土匪封鎖橋,不允許任何人過往。
塘村通太湖,背后是山,地形險惡,常有太湖土匪出沒。
羅錦生嚇得躲在橋下的茅棚里,半個時辰?jīng)]敢出來。四官年輕氣盛,按捺不住性子,莽撞地踏上橋,想塞點錢就可以過去。
那個土匪大聲喝道:“干什么的!不許過!快退回去!”四官沒聽見一般,站在原地不動。土匪暴躁起來,轟他下去:“你不要命了!快走!快走!”
四官忙遞上一疊鈔票,說:“我是老百姓,老娘就在離橋堍三十步的小屋里,有急病等服藥,請老總開恩放我過去,行個方便之門?!?p> 強(qiáng)盜哪有人性,他一把搶過錢,往口袋里一塞,還是把持著橋,不讓四官過去。
厲聲說:“你衣兜里的錢都得交出來?!闭f完邊拉住四官,邊按他的口袋及渾身上下。這下四官急壞了,“這是我全家的活命錢!”堅決拼死不放。十惡不赦的強(qiáng)盜惱怒了,拔出手槍對準(zhǔn)四官胸膛一槍,四官一個踉蹌向后,強(qiáng)盜順勢把他推出橋外,罵了聲:“去你媽的!”噗通一聲,四官跌入冰冷湍急的河水中。
正在橋下岸邊避兇的村民,目睹了全部,不敢出來。
四官大聲呼救,因為穿的厚冬衣,泡起來沉浮著,一時還沒沉下。很快人不行了,他努力地拉著一只逃難船的纜繩,用微弱的聲音央求:“救救我!救救我!”才慢慢地被船上的人拖到船頭。
土匪、強(qiáng)盜本是一家,后來得知這次搶劫是國軍殘兵干的。他們劫完往太湖方向揚長遠(yuǎn)去。
村民們趕緊鳴鑼求救,附近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這時天已黑,冬天的夜,寒風(fēng)凜凜。
好心的村民把四官抬到岸邊,點燃了一堆柴火,給他取喛。
四官早已凍僵,浸過河水的血衣都結(jié)了冰,鮮血還不停地往外滲。雙目緊閉,因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得象張紙。只有微弱的喘息聲,出氣多進(jìn)氣少。
歡歡當(dāng)時在家曾聽到一聲槍聲和呼救聲,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怎知上前一看卻是自己的哥哥就嚎啕大哭。
她用村民遞來的剪刀,迅速把四官的血衣剪開脫掉,讓眾農(nóng)民把他抬回家。
家里頓時慌成一片,哭的哭,叫的叫。
附近沒有醫(yī)生、沒有止血的藥、沒有消毒的紗布,只好扯下干凈的床單布先包扎,纏在胸部,牢牢扎緊傷口,以防失血過度而喪命。
有人幫忙去另村尋找有無懂醫(yī)術(shù)的人。
這時四官因缺氧臉色轉(zhuǎn)鐵青,用微弱的聲音喊著:“冷呀!冷呀!”
依琴早就燒好了一鍋開水。看貝妮已哭成淚人;時春生痛失獨子,悲傷過度;為避免刺激,依琴讓歡歡為哥哥揩身,換衣服。
依笙本來因藥斷,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來,在床上痛得打滾,突聽到此噩耗,昏厥過去。
依琴忙掐她“人中”急救。泡人參湯,撬開她的嘴灌下去。
四官已不能說話,微睜的雙目對著抱著貝貝的貝妮,嘴唇在嚅動,似乎想說:“對不住你們母女倆了……”從眼角淌下了幾滴眼淚。
貝妮哭喊著:“四官,你要挺住呀!醫(yī)生馬上要來了,你沒事的!沒事的!為我們,你也一定要挺住啊!”
四官的血上衣被人用竹竿叉在門前,讓眾村民看,見證強(qiáng)盜的深重罪孽。大門口一個通宵人流不停。
四官沒挨到天亮就斷氣了,家里一片哀哭聲。
消息迅速傳開,散住在附近村子里的時家親戚得知后都來了,并幫忙料理后事。
決定隨鄉(xiāng)入俗地操辦喪事,且只能喪事從簡。露天搭了個靈棚,供人吊唁。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有兩個生人混雜在人群中來祭拜。有眼尖的村民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就是搶殺四官的土匪,嚇得躲到一邊,不敢出來。
風(fēng)急天高的冬日,那兩人每人手拿三支香,點燃后往接香盤里揷時,一陣大風(fēng)把他們的外衣掀起,露出里面的黃色國軍的軍裝和槍套。
時春生和他的二個哥哥在旁都看到了,剎間臉色驟變,嚇得心呯呯地跳,怕兩人見異后要發(fā)作,不動聲色,也不敢逃跑。
上完香,兩人就走了。走時還對村里人說了句:“他自己不好。”
強(qiáng)盜吊孝的事傳開了。
在一家人慌亂中,唯獨時春生冷靜下來。他敏感地覺得這兩個土匪,並不是真來吊孝,只是借此來探虛實?,F(xiàn)在住處已暴露,知道他家有錢,土匪或其它賊人隨時會來綁架、搶錢。為免遭余劫,他決定等到天亮趕緊搬離。
天剛亮,他拿出十元銀元給依琴,說:“不是我設(shè)良心。你們且暫時留下,我要趕快遷到別處去了,你也得保守秘密,等可以回城時再講了?!?p> 依琴能理解時春生。她想:“五姐夫出于無奈,他已盡了最大力量幫我張羅過來了,萬難之后不能再拖他后腿,我家只能全憑命運安排了?!?p> 天一亮,兩家人全體抱頭痛哭,又互慰互勉,依依不舍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