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逐月呆呆地看了很久,他一直望著容虛鏡離開的方向。星算,原來是這樣的。
他聽過很多傳聞,他沒有幻想過自己有一天見到星算的人會求他們給自己算什么,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真能在這樣的世道里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古逐月不禁猜測,這樣小小的年紀(jì),跟鏡尊位同字還沒被改名,說不定是未來星算的掌門人。
想著想著,古逐月的頭頂被拍了一下。他猛地回頭,一個金發(fā)的少女坐在尉遲醒的馬背上,一只手抱著馬脖子,另一只手張開五指揮動著。
少女笑得毫無顧忌,露出一口白牙,純黑色的眼珠亮亮的:“你好啊。”
她的頭發(fā)有點(diǎn)卷,額頭被一些碎發(fā)擋住了,一縷不那么順服的卷發(fā)恰好卷到了她的嘴角,在酒窩和梨渦間來回掃動。
她衣服外面有層薄紗,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兩條長腿被絲綢質(zhì)的褲裝包裹著,在馬腹處晃來晃去。一根綴著紅色寶石的腰帶扎在她純金色的上衣腰腹處,左邊還有根紅色的穗子垂下來,跟著她的腿一起擺動。
“古逐月,你叫古逐月?”少女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古逐月本想躲開,卻被她一把揪住了自己的頭發(fā)。
“你躲什么?!”少女臉上像是不快的樣子,“我叫阿乜歆,剛剛你跟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p> 古逐月雙手捂著自己被抓住的頭發(fā)的發(fā)根,很是害怕被她揪成禿頭:“你放手?!?p> “對不起對不起,我弄疼你了?”阿乜歆連忙放開手,“我是不是嚇到你了,但是你別跑,我是想跟你交個朋友的?!?p> 古逐月的頭皮被放過,他重新抬起頭,發(fā)現(xiàn)阿乜歆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他正對著她那雙烏亮的眼睛。
不出片刻,古逐月覺得自己的臉燒紅般的灼熱,他急急忙忙地低下頭,眼神慌亂。
阿乜歆兩只手捧起他的臉,迫使著他看著自己:“你躲什么?我又嚇到你了?”
古逐月根本來不及驚訝她隨意轉(zhuǎn)換的發(fā)色,他慌亂地想掰開阿乜歆的手,卻沒想到這個少女使起勁來一時間他也無法掙開。
“你放手。”古逐月無奈地抬眼對著她的眼睛。
阿乜歆的眼神清亮,不帶一絲雜質(zhì),是未經(jīng)世事污染最純真的眼神。
“哦?!卑⒇快о搅讼伦?,松開了古逐月。
“你聽到我們剛剛說的話,”古逐月說,“難道沒聽到我是個奴隸,身上很臟嗎?”
阿乜歆上下打量著他:“哪里臟?”
古逐月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是真的充滿了疑惑,不帶一絲反諷,是真真切切不知道古逐月覺得自己哪里臟。
“你哪兒來的?”古逐月問她。
阿乜歆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她指了指樹上:“我在樹上聽你們說話啊,她走了我就跳下來了。”
古逐月一時間無奈,他本來準(zhǔn)備等著阿乜歆報上自己的家世背景之后,告訴她她是貴族自己是奴隸,所以她說不能碰自己。
結(jié)果阿乜歆說她從樹上來。
“你下來。”古逐月說,“我要牽馬回去了,我是個奴隸,不能跟你做朋友?!?p> “我也是奴隸,”阿乜歆眨眼,“那我們能做朋友了嗎?”
古逐月嘴角一抽,阿乜歆這身衣服就是一個普通奴隸三年以上的工錢。
“算了,隨便你?!惫胖鹪聽恐\繩往回走,“南行宮你總知道吧,等到了辰門附近你自己下馬,這是醒公子的馬,哪怕你是世家也不能隨便騎?!?p> “好吧?!卑⒇快У穆曇粼诠胖鹪碌亩呿懫?。
古逐月猛地偏頭,發(fā)現(xiàn)阿乜歆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馬,跟在自己旁邊走著。
“不騎就不騎?!卑⒇快б贿呑咭贿吿咧愤叺氖?。
“我是震州來的,”阿乜歆自顧自地說著話,“我們那里有很多雪山,白天很熱晚上很冷,這條溪就是從我們的當(dāng)曲流出來的?!?p> “我覺得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的,”阿乜歆拍了拍古逐月的肩膀,“你躲開容虛鏡的時候,那個眼神,讓我很想跟你做朋友,我在樹上都看見了?!?p> “你喜歡看卑微的人手足無措?”古逐月偏頭看了一眼阿乜歆。
“什么叫卑微?”阿乜歆問,“什么又叫手足無措?”
古逐月一時間被問得啞口無言。
什么是卑微?
他從不覺得自己比任何人低下,但容虛鏡來了,她身上帶著渾然天成的驕傲和讓人不由得心生跪服念頭的威嚴(yán)。
容虛鏡只說了幾句話,語氣里讀不出任何情感,卻帶著高位者的尊貴。不是跋扈也不是恃權(quán)而傲,是真真正正的,高位者的尊貴。
那是生來就遠(yuǎn)離凡塵,生來就擁有一切的人,獨(dú)有的氣質(zhì)。
什么又是手足無措呢?
不像是真實存在的容虛鏡,伸手想觸碰古逐月。
這個蕓蕓眾生里最底層的人
一個在云端,一個在泥里,一無所有的人總會在某種情況下害怕自己的窘迫被陽光照見。
“我現(xiàn)在跟你說話就挺手足無措的?!惫胖鹪路笱艿卣f。
“所以手足無措是高興的意思嗎?”阿乜歆覺得自己明白了過來,“那我也很手足無措。”
古逐月:……
“你說是就是吧?!?p> 本來他自己就沒讀過書,沒想到遇上個比自己還沒文化的。
“你們名門望族里的貴公子貴小姐,”古逐月問她,“不是生下來就要開始念書嗎,怎么比我還不如?”
阿乜歆想了想,自己學(xué)得最多的就是符咒,如果符咒書也算是書,她也不算是不念書的人。
“我念啊,”阿乜歆想了想,抓起了古逐月的手,在他的手心認(rèn)真地畫了些什么東西,“這就是我念的東西?!?p> 古逐月也不識字,并不知道她在自己手心畫了些什么牛蛇鬼神,但他敢肯定這不是字:“什么東西?”
“我們的祝禱符咒?!卑⒇快дf,“逢兇化吉保平安,升官娶妻發(fā)大財?shù)摹!?p> “好多人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從雪山下面往山上爬,就是為了找我求這個符咒的?!?p> “雪山?”古逐月心中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不太好的猜測。
“是啊,念渡一?!卑⒇快У哪樕蠋еc(diǎn)小孩子心性的自豪。
念渡一
是靖和使者能走到的最西方,綿延的雪山橫亙在震州最西的高原上,站在震州任何角落都能看見雪山的身影。
常年被冰封的山巔上,有一座云上宮,成群的宮殿像腰帶一般纏繞在雪山上。
最初的一批靖和使者以為那是王朝的宮殿,犧牲了一批人后終于有人登上了山腰的浮劫口。云上宮派了一位修行者來浮劫口,他推開門,一身凌冽的寒氣夾雜著雪花。
“山上并非王朝宮殿所在,只是一方信仰所在。使者遠(yuǎn)道而來,非為信仰,再往前走恐怕是有去無回?!?p> 使者叫住了說完話就要離開的修行者:“世外有方圣地,可否告知小使尊名?”
“念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