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滴順著石壁打下來,啪嗒的聲音在幽暗的空間里久久地回想著。
尉遲醒在沒過膝蓋的水里淌來淌去,曲起指節(jié)敲擊著石塊表面。他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來一個珠子,那珠子散發(fā)著淡綠色的熒光,讓他們?nèi)嗣銖娔芸吹剿闹苁挛锏妮喞?p> “不會出不去了吧?”阿乜歆站在一處,把耳朵貼在石壁上,聽了很久之后還是只能聽見水滴打在石頭上的聲音。
尉遲醒已經(jīng)環(huán)著這個石室走了一圈,把石壁上能敲的磚塊都敲了,但很明顯,它們都不是機關(guān)。這里除了頭頂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通道外,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頭頂?shù)臋C關(guān)能打開嗎?”古逐月用見微去戳了戳頂上的磚塊。
響聲沉悶,像是磚塊中有空腔。
尉遲醒也抬起頭,看著離自己一臂高的石室頂。室頂和石壁相連著的地方并不是簡單的堆砌,而是和木梁的榫卯結(jié)構(gòu)相似的細(xì)縫穿插。
“你先別敲,”尉遲醒輕聲喊古逐月,“這個聲音聽上去不太對??涨皇强隙ǖ?,但更像是裝了什么液體一樣。”
三個人從頭頂?shù)耐ǖ郎系袅讼聛?,落進(jìn)了這個池子里。當(dāng)他們試圖走上岸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間石室。
石室的地面四周向著中心傾斜,越往四壁走水越淺,但走到石壁邊,水還是能沒過膝蓋。
尉遲醒伸手就能摸到頭頂?shù)氖澹麤]有去觸碰它。他看清了藏在層層水垢下的石塊,突然一下就明白了,石塊中的液體可能是什么。
“頭頂出不去了,”尉遲醒說,“是水銀?!?p> 尉遲醒拿著夜明珠轉(zhuǎn)過身,古逐月看到了他不太好的臉色。
“你沒事吧?”古逐月問他。
阿乜歆碰了一下他的手背,發(fā)現(xiàn)那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溫度。他們?nèi)齻€人掉下來開始就在水里,體溫的流失是肯定的,但尉遲醒更像是血液停止了跳動,逐漸冷卻了一樣。
尉遲醒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自己天生畏寒,這樣的情況在他這里是正常的。但這里的另外兩個人肯定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正常的。
“有點冷?!蔽具t醒決定折中了說。
阿乜歆穿得很單薄,她生長于遼闊的高原上,和雪山為伴了許多年,對高冷本來就沒什么太大的感覺。
古逐月把弓拿在手里,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把繡著荊棘困月圖騰的衣服套在尉遲醒身上,接過了他手里的玄元:“得想辦法出去,這么一直泡著,你等會兒該被凍上了?!?p> 阿乜歆覺得很有道理,伸手幫尉遲醒把衣服穿好。被兩個人熱切關(guān)懷的弱勢方任何他們擺布,像個被裝扮的瓷娃娃一樣乖巧。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尉遲醒突然聞到了一股腥臭味。
許久之前,他曾經(jīng)被陸麟帶著偷偷溜到皇宮外。路過一處屠宰場的時候,旁邊的暗巷里也曾經(jīng)散發(fā)出過這樣的臭氣。
尉遲醒是真的吐了,他扶著墻根嘔吐不止,陸麟臣一邊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一邊跟他解釋那是什么。
“里面是一處臟器的污穢物的堆放處,那些畜生吃了什么還沒來得及排出去的,被宰殺了以后,就隨著內(nèi)臟一起扔在一個大桶里。每隔十天才有人來集中拉出皇城掩埋,你看這大夏天的,血肉腐爛得也快,味道混在一起,自然難聞。”
陸麟臣這樣說道。
從那之后,尉遲醒對于這種骯臟腐臭的氣息總是十分敏感。剛掉下來的時候,整個石室里只有一股霉?jié)竦某魵狻5F(xiàn)在,空氣中有一股血腥氣。
阿乜歆張嘴想說什么,尉遲醒立馬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不遠(yuǎn)處的水面上打過了一個細(xì)微的水旋,如果是垂釣過的人,一定就能認(rèn)出來,這是有魚露出了水面一下之后,又潛了下去。
能掀起大水旋的,通常是半臂長的魚,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樣小的水旋,就只剩下兩種情況。
要么是一條小魚,要么是成年男子都抓不穩(wěn)的大魚。
尉遲醒把夜明珠收了回去,光源一下消失。三個人慢慢適應(yīng)了黑暗后,發(fā)現(xiàn)水底有兩個間隔一臂的綠色的光點,在三個人幾步開外的地方來回游著。
玄元在古逐月的手里拿著,尉遲醒伸手握著刀柄,輕輕地抽刀出鞘。
金屬的摩擦聲幾乎細(xì)不可聞,但兩個綠光點還是在響動聲后停了下來。古逐月把弓握在手里,看見綠光點不再動彈了之后,他手上的力氣不自主地加大了一點。
尉遲醒放輕了自己的呼吸,雙手握著刀盯著水下。越來越濃重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尉遲醒感覺到自己的胃開始瘋狂地往一處擠。
玄元的刀身突然震動了一下,綿長沉穩(wěn)的聲響轉(zhuǎn)瞬而逝,水下的綠點忽然猛地上浮。
古逐月幾乎是同一瞬間,用拿著刀鞘的手推了一把阿乜歆。玄元的刀鞘被按在了她手里,她本人也被一把推得老遠(yuǎn),差點栽進(jìn)了尉遲醒的懷里。
比古逐月還要高的龐然大物從水中躍起,兩個綠色的光點從水面下出來,三人總算看清楚了那是它的觸角頂端。觸角生長在它眼睛上,觸須長長地伸出來,在它頭上如同兩盞燈。
借著這樣的燈光,尉遲醒看清楚了這條魚的長相。它大張開了嘴,擁擠著生長的尖牙畢露無遺。牙齒間狹窄的縫隙中有許多暗色的污垢,它從水里躍出來,直奔古逐月而去。
古逐月一瞬間有很多本能反應(yīng),比如躲開比如找東西抵擋,但排在第一個的是,他很想吐。
大魚張大了嘴,一股語言文字無論怎么描述都顯得十分貧乏的臭氣撲面而來。古逐月推開了阿乜歆,拿起了手里的見微,想要引弦發(fā)箭。
但,他拉弓實在是太困難了。
銀色的弓弦出現(xiàn)的一瞬間,古逐月感覺就像是有個故意要跟他唱反調(diào)的人,把他的手拼命往回按。
短短幾秒,大魚張著血盆大口的身影已經(jīng)到了他的面前。
尖銳的摩擦聲響起,尉遲醒擋在了他的面前。
尉遲醒把玄元卡在它上顎生長地十分不規(guī)律的尖牙縫中,他被大魚的體重和它的咬合力不斷往下壓,只能用肩膀頂住刀背:“走開!”
古逐月從石壁和大魚中的空隙中鉆開,尉遲醒發(fā)力猛推了一把,把大魚甩回了水里。
“這有多大?!”阿乜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大又肥,臭得要命,這是什么東西?!?p> 尉遲醒的胸腔里很難受,甩開大魚的瞬間,他用玄元撐著水底才勉強能站穩(wěn)。
“古逐月!”他還沒歇到一個呼吸的間隙,水底的兩個綠點又朝著古逐月過去了,“躲開!”
古逐月還在跟見微較勁,明明容虛鏡根本沒用力,也不知道她當(dāng)時是怎么帶著自己拉開的。
尉遲醒一喊,他抬頭一看,水底的綠點又朝著自己游了過來。他握著弓在靠著石壁邊緣的淺水地帶奔跑著。水浪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拍打著,大魚跟著古逐月的奔跑方向,并且不斷朝著他靠攏。
尉遲醒深吸了一口氣,提著刀跨步跑過去。他雙手把刀舉過頭頂,高高地躍了起來,在綠點中間穩(wěn)穩(wěn)地插了下去。
一股暗影從兩個微弱不少的綠點中間涌了出來,尉遲醒知道,那是這條魚在流血。
它突然靜止了片刻,尉遲醒剛放松半口氣,大魚突然猛烈地扭動了起來,水花被拍到了尉遲醒的臉上。他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刀,又不能讓大魚拖走它,尉遲醒干脆拔刀,想要再尋機會。
大魚甩過長尾,鉆入了水潭深處。那兩點綠光也消失了,尉遲醒把夜明珠又拿出來,水潭上只有剛剛打斗掀起的水波。
“在那里!”阿乜歆指著尉遲醒左手邊幾步開外的地方。
在她說話的同時,大魚從水中一躍而起,還是向著古逐月砸了過去。
尉遲醒躬身沖了過去,他把玄元倒劃過來,從手臂下遞出去。刀刃割裂空氣插入魚腹,尉遲醒用肩膀撞在魚腹上,把它往它來的方向頂。
“尉遲醒!”古逐月大喊著他的名字。
淺淺的星輝在幽暗的空間里點亮,蓋過了夜明珠的光芒。尉遲醒這才看清,這魚腹上也生長著很多刺,在刺與刺的間隙里有許多令人作嘔的污垢。
上一記刀傷造成的傷口在大魚的嘴唇上,綠色的血液啪嗒啪嗒砸下來,打在尉遲醒的臉頰上。
“讓開!”古逐月終于拉開了見微,他的手臂不斷地打顫,很明顯拉開弓的力量嚴(yán)重不足。
尉遲醒把魚抵在石壁上,猛地抽刀,下一瞬就彎腰向一邊躲開。
利箭離弦而出,拉出一線光芒后扎進(jìn)了魚的下唇里。
古逐月力氣不夠,但見微從星辰中而來,承天地?zé)o邊大道,一箭可鎮(zhèn)惡除魅,可驅(qū)邪避魍。
半透明的銀箭擊斷了幾根它隨意排列的下牙,至純至凈的星辰力帶起陣陣罡風(fēng),把它死死地釘在墻壁上。
細(xì)微的碎裂聲在冷火燃起的瞬間被高度警覺的尉遲醒所捕捉到。他抬頭去看大魚頭頂?shù)氖澹y色的液體從細(xì)細(xì)的裂縫中滲了出來。
裂縫還在生長著,大魚被沒有溫度的冷火點燃。被純正的力量壓制著,它不斷地掙扎,頭頂?shù)氖彘_裂的速度不斷加快。
“遭了?!蔽具t醒發(fā)現(xiàn)滴落的液體不斷增多。
他轉(zhuǎn)了半圈,拿過了阿乜歆手里的刀鞘,把刀收了進(jìn)去:“我敢肯定我們剛下來的時候這條魚不在這里?!?p> “魚是順著溫度游過來的,”尉遲醒往水潭深處走,“你常年在雪山生活,我天生體質(zhì)問題,所以都不如古逐月拉仇恨?!?p> “它從水底來的,我們就得從水底走。否則等天花板的水銀全漏下來了,我們就被毒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