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綺曼緩了口氣，看到靈堂擺設，林逸披麻戴孝，她皺眉問：“出什么事了？”
“家慈葬禮?！绷忠菰拕偝隹?，趙綺曼臉色驚變。他解釋完原由，自責道：“小子不孝，讓娘親在柳樹下等了一年?！?p> 趙綺曼好言相慰，這才明白玉牌對他的意義，心里滿是同情，扶著他走回堂中，燒了幾疊黃紙。
洛山招呼趙綺曼坐下，洛采薇倒了杯茶水，乖巧地遞給她潤喉。趙綺曼謝過，喝了兩口，望著橘黃火光，整理思緒，徐徐講起玉牌來路……
隔日，弟子們紛紛前來悼念，林逸還禮招待。靈堂設滿七天，念幽棺木抬到后山下葬，他收拾東西出門，張趙二人陪同。
一行人跋山涉水，轉過半月，到達普光寺山腳。鎮(zhèn)上人丁稀少，幾位農夫扛著鋤頭，在田埂上赤足走著；水牛臥在樹下，悠哉咀嚼著秸稈，不時揚起尾巴，趕走飛蠅。
山道旁，開著幾家油米雜貨鋪，小孩們推著鐵圈，在門口追逐嬉戲。
“王記典當鋪？”林逸翻身下馬，望著店鋪招牌，疑惑道：“為何玉牌會落到這？”
三人走進屋內，一位清瘦老頭，正趴在柜臺上打盹。兩邊櫥架擺著零零散散的器物，香爐旁還立著一尊財神像，金漆斑駁。
王掌柜被腳步聲吵醒，打了個哈欠，露出一口黃牙，揉眼瞥來：三位男女年紀輕輕，穿著錦緞儒衫，器宇不凡，準是肥羊上門。
“你就是這間掌柜？”趙綺曼直言不諱。
“正是老兒?！蓖跽乒衩偷刈眢w，腰椎咯啦一下，疼得哎喲叫喚。
“掌柜的，叨擾了?！绷忠莨笆值?。
“客氣，開門就是為了做生意，哪有叨擾一說?！彼嘀笱?，擠出笑臉奉承道：“幾位公子小姐，不知哪陣風把你們吹來，令小店蓬蓽生輝?！?p> 三人好奇地打量屋內擺設，王掌柜捻著胡須，試探道：“三位瞧著有點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睆堄⒆孔灶櫾谝巫由献?，活動著肩膀，口出埋怨：“天天趕路，顛得屁股都快散架了，這日頭在府里睡覺多舒服，非要折騰我！”
林逸愧歉道：“有勞張師兄作伴，小子不勝感激。”
“哎喲，瞧小老兒這記性，忘記招呼了，稍等?！蓖跽乒裾床?，為首那名少年搖手打斷，“不用麻煩?！?p> 林逸態(tài)度和煦，將一塊玉牌輕輕擱到桌上，“掌柜的，這物事您還記得么？”
王掌柜垂首望去，心里咯噔一下，臉色陰晴不定，暗道：“苦也，失主找上門了！”
林逸見其神色，便知他認識，客客氣氣道：“敢問掌柜，這玉牌——是誰當給您的？”
王掌柜身子微顫，心里將悟德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訕訕道：“最近店里未曾賣過玉器，小老兒沒什么印象……”
“勞駕您再仔細想想?！?p> 王掌柜面露為難，正躊躇間，“啪！”趙綺曼揮手拍在柜臺上，嚇了他一跳。
趙綺曼松開指縫，露出一兩雪白銀子，冷笑道：“現(xiàn)在有印象了嗎？”
“有了！”王掌柜精神陡震，目露貪光，伸手就要來拿。趙綺曼撩起長裙，從綁腿上抽出匕首，“嚓”地聲，釘在桌上。
王掌柜觸電般縮回手，打了個哆嗦，目光仍被銀錠牢牢吸住，林逸腹誹道：“要是眼珠能吃東西，他不得把銀子嚼爛咯？”
“老東西，快說這玉牌從哪來的？”趙綺曼嬌聲叱喝。
“呃……”王掌柜盯住銀錠，猶豫數(shù)息，才吞吐道：“我想想……大概在去年春，一伙北方人從此地經過，落下這塊玉牌，巧被老兒拾得，轉手賣給外省過客?！?p> “就這樣？”
“就這樣！”
“您老……沒在誆我？”林逸聞言皺眉。
王掌柜下意識要點頭，隨即又搖搖腦袋，保證道：“小老兒句句屬實，不敢隱瞞?！闭f著，兩眼直勾勾盯著他，生怕其不信。
“呵?！绷忠菀挥涊p笑，右手按上刀柄，沉聲道：“掌柜的，為何撒謊？”
“小公子，冤枉?。 蓖跽乒裎暯星?，目光躲閃。
趙綺曼早領教過林逸測謊的本領，心中了然，握著匕首，靠近掌柜，陰惻惻地說道：“老家伙，你說我先砍斷你兩根手指呢，還是把指甲一片片挑開？”
王掌柜顫聲道：“女俠饒命，俺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摧殘，若讓官府知曉，你們一個都跑不了?！?p> “那更不能讓你活著出去了?！壁w綺曼不耐煩道，揚起匕首，躍躍欲試。
張英卓在一旁搭腔：“掌柜，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真惹毛大小姐，把你削成人棍，我們也攔不住~~”說著閉上雙眼，似不忍見一場血腥。
“唉——”林逸嘆口氣，“情非得已，您老多體諒——大小姐，注意分寸，留個活命?！?p> “好說，練過的，手法精湛?！壁w綺曼俯身逼來，王掌柜嚇得當場跪地，尖叫道：“俺招，俺招，這玉牌是普光寺悟德，那禿驢賣給我的！”
“真話?！绷忠蔹c頭確認，沉思回憶：那日我被白目狼搜走遺物，押到普光寺，而后他敗于洛師父，逃亡中遺失包裹，再被寺里和尚撿到，易給當鋪……
實際經過，已推測得八九不離十。
趙綺曼停下動作，瞪著王掌柜，惡狠狠地迸出一句：“算你識相！”
“事出權宜，晚輩有失禮數(shù)，還請掌柜恕罪?！绷忠輰⑺銎?，又問了幾句，再也套不出什么東西，只好作罷。
趙綺曼收回匕首，指向桌上銀子道：“喏，店家，賞你了?！?p> 三人這便告辭。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王掌柜驚魂未定，罵了兩句臟話，抓起銀兩揣入懷中，關門打烊。
林逸請他們用過晚餐，騎馬上山，一路兜兜轉轉，到了普光寺前。放眼望去，紅墻青瓦，半隱山林，依稀是當初模樣。
門口掃地的小沙彌，見有外人造訪，弓腰攔下，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三位施主遠道而來，若要燒香拜佛，還請卸了兵器?！?p> “小師傅你好?！绷忠莼仔卸Y道，“小子攜帶刀劍，只為防身，絕無惡意。其實我上回來過寶剎，今日能否再通融一二？”語氣誠懇，心想：含光刀乃為神兵，可不能隨便交給他人。
“施主以前來過？”小沙彌好奇地打量，覺得是有點面熟，但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遲疑道：“那……三位施主先在門外等候，小僧這就去通報主持?！?p> “勞駕小師傅?！?p> 小沙彌向寺內跑去，沒多久，一位肥頭大耳的胖和尚，抹著嘴角油葷，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三位施主，我們在哪見過嗎？”
“悟德禪師?！绷忠菀娝踊?，忍不住笑道：“您貴人多忘事，咱不是有過一面之緣？”
“什么時候？”悟德狐疑地盯著他。
“去年夏季，有北幽軍為證?！?p> 悟德怫然變色，怒喝道：“好小子，從哪聽到這事，敢拿來消遣你佛爺？”攥緊拳頭，快步沖到門外，作勢欲擊。
林逸一步跨上，朗聲道：“得罪了！”
悟德?lián)]拳打來，林逸俯腰躲過，繞到他身后，以背抵背，用力一推。悟德往前撲去，跌了個狗啃泥，狼狽爬起，赤脖嚷道：“臭小子，你使詐！”
林逸手按含光，拔出一截刀刃，悟德表情急變，拍拍泥土，和顏悅色道：“施主，里面請?！?p> 趙綺曼瞥了張英卓一眼，嗤笑道：“這和尚比你還不要臉?！?p> “你說誰？”張英卓裝作一臉茫然，趙綺曼聳聳肩，“我說某人?！?p> “哦——”張英卓恍然大悟，扯開嗓子吼道：“林師弟，趙小姐說你不要臉～～”
“你！”趙綺曼氣得胸悶。
三人走進寺內，上了幾炷香。林逸道明來意，悟德支支吾吾，撓著腦袋，一番逼問下，才說出實情：“那錦囊被我丟在禪房，數(shù)日前，一只黑羽老鷹從窗外飛來，叼起錦囊就逃了出去。貧僧在后面又追又趕，跑了半里路，那扁毛畜生一飛沖天，消失云端，叫我如何尋得？”
林逸眉頭皺結，看出悟德沒有隱瞞，愁慮道：“為何老鷹會叼走錦囊？”
“此事說來蹊蹺?！蔽虻伦陂缴?，神情悻悻，“前不久，普光寺里屢丟物件，貧僧下山一問，幾戶民居也遭了賊，丟的都是些飾物。大伙到里正衙報案，有人自稱是被老鷹竊走，貧僧聽過，覺得難以置信?！?p> 頓了頓，頗感無奈道：“直到上次親眼所見，那扁毛畜生放著銀票錢財不顧，就喜歡偷盜花紋精致的物品，稀奇罕聞?！?p> “林逸，現(xiàn)在怎么辦？”趙綺曼憂心瞧來。
林逸搖搖頭，沒了主意，須臾后，又對悟德問道：“大師，您知道那老鷹……朝哪個位置飛走了么？”
悟德回憶半響，手指窗外，吞吐道：“好像是東北方，順著山道走十五里，前面有個半坡村，諸位施主不妨去那找找?！?p> “多謝大師?！绷忠菹驳?，急忙起身，帶著同伴，趕往悟德所指。
三人馬不停蹄，刻緩功夫，前方山腰處，遙遠現(xiàn)出一座村莊影子，青松綠水，炊煙裊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