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那胖婦是誰……我在干甚……小師姐為何跳崖?”林逸駭然驚醒,心里連問自己三句,眼神重復(fù)清明,人已墜落百尺。
轉(zhuǎn)念之間,右手反握含光,狠狠插入崖壁,身子猛然一頓,胳膊幾欲脫臼?;仡^探出左臂,凌空中接住洛采薇,摟進(jìn)懷里。
而后墜勢不歇,含光順著崖壁切下,嗡嗡顫鳴,刀鋒所過之處,石屑飛濺,火星四射。林逸悶聲痛哼,胳膊上裂開七八道傷口,鮮血從中滲出。
“呀——”洛采薇閉上雙眼,緊緊抱著他,不敢妄動(dòng)。
兩人又墜下數(shù)丈,才勉強(qiáng)停住。林逸右臂已完全失去知覺,疼徹肺腑?!靶熃恪憧焐先ァ!彼胍鞯?,汗流浹背。
洛采薇沒有閑話,當(dāng)即一腳踩住山坡,身體慢慢靠近,十指扣入巖縫,往上攀爬。
“洛小姐!”黑鷹長喚一聲,飛撲下來。林逸緩了口氣,拔出含光,運(yùn)勁拋給它,蹬壁而上。
兩人總算爬回崖頂,噗通倒地,望著藍(lán)天白云,氣喘吁吁。莊芙蓉盯著他們,察覺到不妙,轉(zhuǎn)身想跑。
林逸身軀不動(dòng),手按腰間機(jī)盒,彈出三根飛釘,抖腕拋去,正中她小腿。
莊芙蓉慘叫著撲入雪中,壓出個(gè)大坑,嘴里嚎得凄厲無比,刺耳揪心。
洛采薇恨恨咬牙,一個(gè)鯉魚打挺,縱身而起,幾步?jīng)_到她跟前,抬腳踩住她后背,脆聲喝道:“妖女,你往哪里逃!”
莊芙蓉抱著傷腿,哭得滿臉淚痕,磕頭哀求道:“洛小姐饒命,俺可沒害過你……”
“你禍害的人還少么?”洛采薇想到那晚經(jīng)歷,結(jié)巴道:“我親耳聽到你和男子……在干那種勾當(dāng)!”
黑鷹將含光還給林逸,他接過刀,捂著胳膊走向她倆。
莊芙蓉辯解道:“哎喲喂,我的小祖宗,這男女歡愛,本為世間一大快活事,他情我愿,有何不可?”
“但你使妖術(shù)騙人,也忒不要臉了!”洛采薇羞澀萬分,頰染暈紅。
“端的奇恥大辱。”林逸臉上陰云密布,走到二人身后,冷冷問道:“莊小姐,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亂我心智?”
“俺天生麗質(zhì)……”莊芙蓉趴在雪窩里,咕噥?zhàn)哉Z。
“老實(shí)點(diǎn)!”林逸聚攏真氣,右臂恢復(fù)兩分勁力,一刀刺在她耳旁,入地三寸有余。莊芙蓉嚇得半死,渾身僵硬,駭然道:“你、你想干甚!”
“小師姐放開她,我來問話?!?p> 林逸勸開洛采薇,扶起莊芙蓉,拔出她腿上鋼釘,封住穴道止血,賠禮道:“方才情勢緊急,小子多有得罪,請莊小姐見諒。”
莊芙蓉揉著傷處,哼哼道:“你知道就好,等下俺告訴爹娘,報(bào)上衙門,將你倆關(guān)入大牢!”
林逸掏出錠金子,光華燦燦,柔聲道:“莊小姐,這里夠湯藥錢么?”
莊芙蓉連忙點(diǎn)頭,一把搶走金錠,破涕為笑:“看在你誠意的份上,此事暫且罷了?!?p> 洛采薇切了聲,不屑說:“貪圖錢財(cái)?!?p> 林逸暗松口氣,心道:“莊小姐本性不壞,這里頭應(yīng)當(dāng)另有其因?!背了计?,盯著她兩眼問:“莊小姐,你是用什么妖術(shù)迷倒小子?”
莊芙蓉猶豫再三,支吾道:“俺生得美,憑地……”
“莊小姐,請你看過來?!绷忠莩雎暣驍?,揚(yáng)起拳頭,待她目光瞧來,忽然朝她面門擊去!
“?。 鼻f芙蓉瞪眼尖叫,驚出一身冷汗,拳頭在她面前半尺處停住。
林逸趁其慌亂,高聲暴喝:“莊小姐,莫要隱瞞!”拎起含光,陰惻惻地說道:“這里只有我們?nèi)?,再不交代,我就殺了你,棄尸荒野?!?p> 莊芙蓉雙手護(hù)住頸部,畏懼后退。林逸眼睛微瞇,心知她在防御,接下來每句話,都會(huì)本能地保護(hù)自己。隨即上前一步,逮住她手腕,舉刀架在對方脖子上,寒聲道:“我只數(shù)三下,你若敢撒謊,立馬人頭落地!”
“一?!彼瓌?dòng)含光,劃出道血痕。莊芙蓉?zé)o處可逃,只能任其宰割,一時(shí)間慌了神,顫聲道:“小哥莫惱,俺招還不行么!”
莊芙蓉握緊雙拳,克制住內(nèi)心恐懼,哆嗦著開口:“俺幼年時(shí),曾家道中落,一貧如洗,爹爹早逝,我與娘親相依為命。
直到半年前,一位路人打此經(jīng)過,俺娘好客,拿出府里剩余錢糧招待。路人感恩,在俺樓下種了十八棵梧桐樹,告辭離去,從那以后,家里就開始好運(yùn)不斷。
先是娘在地里挖出一壇金子,修繕舊屋,又蓋大宅,請了家丁奴婢。而后,只要漢子們見著俺,就奉為天仙,愛慕到不能自已……”
莊芙蓉徐徐說來,林逸聽得瞠目結(jié)舌,奇聲問道:“那人是男是女,身高幾尺,什么年紀(jì)?”
莊芙蓉苦惱道:“俺想不起來,甚至連娘親都忘記此人來過——俺對那人唯一印象,除了種樹以外,就是在屋里還打著傘,神神秘秘?!?p> “傘?”林逸腦海中閃過一位女子畫面,抱著頭顱痛苦呻吟,似乎遺忘一件舊事。
“林哥,你不要緊吧?”洛采薇順著他后背,關(guān)懷道。
“我沒大礙?!绷忠荽丝跉?,慘白著臉說:“小師姐,芙蓉姑娘所言均是實(shí)話,我們該如何處置?”
“我聽你的。”洛采薇搖搖頭。
林逸皺眉思慮,便道:“念在她誠懇,此事暫且揭過。”看向莊芙蓉,又道:“莊小姐,楚母仁善,高人賜你家一場富貴,小子亦無權(quán)剝奪,還望你自重,往后少勾搭漢子?!?p> 莊芙蓉磕頭感謝,林逸站起身子,招呼黑鷹,帶著二人走向莊府。途中所遇縣民,仍失魂落魄地跟上隊(duì)伍,林逸吆喝著,聚集人群,站在衙門口校場上。
洛采薇跑進(jìn)小鋪,買了面手鏡,舉著照去,路人紛紛清醒,如大夢一場。
而今,莊芙蓉仙姿不在,只剩一名矮胖粗壯的少女,立身于校場中,接受眾人怒罵指點(diǎn)。
她羞惱氣極,淚灑如雨,恨不得找塊石頭撞死。正咬著牙苦苦支撐,過得許久,像放棄掉所有尊嚴(yán)般,哈哈大笑。
莊芙蓉又哭又樂,瘋瘋癲癲,眼神卻不再執(zhí)著,轉(zhuǎn)身對著林洛二人行禮道:“俺沉迷幻境難悟,差點(diǎn)鑄成大錯(cuò),多謝兩位點(diǎn)破?!?p> 遠(yuǎn)方煙火盛放,人群罵罵咧咧地散去,紛紛回家過年。
“莊小姐本性亦善,小生原以為你會(huì)跟我拼命。”林逸慚愧道,遂仰天長嘆:“芙蓉花開幻夢中,鏡碎人醒一場空。”
回到莊府,收拾行李,陪府里諸位喝過一圈,謝絕楚氏挽留,牽來馬匹,再度動(dòng)身,趕往東方。
洛采薇忽然開口:“林哥,我也想到一句?!?p> “什么?”
洛采薇趁著酒意,朗聲吟道:“擲杯一夢花落去,金銷酒盡人成空~~”
“比我那句好?!绷忠菪α诵?,“原來小師姐舍不得那錠金子?!?p> “哎,明明是你掛念著芙蓉姑娘。”洛采薇眼睛忽閃,摸出一柄小刀,抖腕拋去:“看招!”
刀刃飛旋,林逸用左手三指捏住,順勢轉(zhuǎn)了半圈,卸去勁力,扔回她手里,徐聲開口:“富貴榮華,皮囊美丑,不過是鏡花水月,終有耗盡衰老那日,到頭來又有何異?”
黑鷹嘯啼,兩人策馬,踏著爆竹聲遠(yuǎn)去。
……
光陰似箭,冬雪消融,轉(zhuǎn)眼已至四月,林逸右臂痊愈。兩人出燕云,再過蜀地,離家大半年有余,一路上風(fēng)塵仆仆,面染滄桑之色。
這一日,兩人正趕著路,前方出現(xiàn)位年輕男子,騎著頭青色水牛,慢悠悠行著。
男子手捧書卷,讀得全神貫注,時(shí)而搖頭晃腦。而牛背上,還負(fù)著口金屬匣子,長近半丈,寬約兩尺,刻有五色銘文。
“林哥,你瞧那怪人,也不怕跌下來么?”洛采薇擔(dān)憂道。
剛說完,男子身體一歪,順著牛背滾下,摔了個(gè)屁股墩,茫然撓頭,先撿起書卷,才向青牛跑去,嘴里大呼小叫。
洛采薇掩嘴偷樂:“書呆子?!?p> 林逸亦覺好笑,策馬追上那人,大聲招呼:“這位公子,你知道去宋國該走哪邊嗎?”
男子回過頭,相貌清朗,劍眉星目,皮膚白凈,五指修長如玉。他好奇地打量二人,問道:“你們也去宋國?”
“我們正欲前往星月齋,參加靈官考核?!?p> “我也是!”男子指著鼻子道。
“那咱們不妨結(jié)伴同行,路上也有個(gè)照應(yīng)?!绷忠荼饕荆骸靶∽有针p木林,單名一個(gè)逸蕩而歌的逸字,請教閣下怎么稱呼?”
“結(jié)伴同行——這敢情好?!蹦凶訝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寫寫畫畫,嘀咕道:“小生名喚蘇崇秀,是蜀國人?!毕肓藭?huì),又道:“前方岔路左拐,順著官道一直往前,就能到宋國?!?p> 林逸道:“多謝蘇兄!”
洛采薇追上來,與他見過禮,兩眼不住地往牛背上打量,“蘇公子,這盒子里裝的是甚?”
“什么盒子?”蘇崇秀暈乎乎地轉(zhuǎn)頭望去,隨即啊了一聲,解釋道:“這是小生的器匣,里面裝了五支筆?!?p> “啥筆要這么大口匣子?”洛采薇皺眉道,“能讓我瞧瞧么?”
蘇崇秀爬上牛背,擺手拒絕,“不行,小生這筆是要人命的,姑娘勿看為妙?!?p> “哈哈哈……蘇公子真逗,世上怎會(huì)有要人命的筆?”洛采薇眼冒精光,更感興趣,忍不住靠近,想要摸它。
“小師姐不可失禮。”林逸出聲制止。
洛采薇鼓起腮幫,哼了聲,別過腦袋。林逸向那青年致歉,他連說無妨,便回頭再哄小師姐。
行約半日,太陽西沉,路人逐漸增多,均為青壯男女,身攜兵刃,瞧模樣,應(yīng)是趕往宋國,參加靈官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