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次大羅天辦席的規(guī)模來看,仙界宴請的均為五品以上,自玉帝、王母以下至三清、東南西北帝、五星七曜、十二辰、四值功曹、四靈二十八宿皆在其列;而佛界宴請了橫三世佛、四大金剛、五方佛、十大弟子、十八羅漢;九州各族宴請的均為首位之人。
一時間,須彌山上各色神光、仙氣乍現(xiàn),整個天空祥云繚繞、色彩斑斕。
凌云渡邊的兩個閑人,從未時一直坐到酉時,把為客之道真正發(fā)揮到了極致。
待到圣盈公主與太陽星君結(jié)伴而來時,花轎迎親的隊(duì)伍正式出發(fā)。紅紅火火數(shù)十人組成的長隊(duì),一路吹吹打打、鞭炮鳴放,從游初寒的居所提解苑至?xí)灾裨罚俚酱罅_天最宏偉所在——觀自在臺,恰值吉時。
背影成雙、仙姿玉貌、眉眼含笑的一對紅衣新人,伴著喧天鼓樂、彌彌梵音,攜手從合歡花海中徐徐而來,踏著婆娑紅紗,一步步走上十八道玉石天階,直至象征天界最高點(diǎn)的觀自在臺。
頭上是浩瀚無際的天,腳下是廣袤阡陌的地。
而觀自在臺上方端坐的是與天地比肩的創(chuàng)世之神。一襲白衣,杳杳華發(fā),佛骨仙身、靈力無極,諸天神佛、六界尊者莫不叩拜。
粉嫩圓潤的善逝童子左手提了雞腿,右手執(zhí)起酒盞,坐在宴席中最尊貴的位置,忿忿不平道:“豈有此理,陸壓的修為怎的又上了一層?現(xiàn)下本尊怕是打了雞血也趕不上了!”
聞言,一旁隨伺的孔雀明王淡定優(yōu)雅的贊了一句:“尊上英明!”
善逝小佛祖水汪汪的大眼睛恨恨的瞪了隨從一眼,余光正瞟到隔壁桌與圣盈公主、太陽星君拼酒正歡的紅衣少女,隨即恬了一張燦爛的笑臉湊上前道:“小姑娘,什么時候請本尊喝你的喜酒???”
緋紅了一張俏臉的少女眨著桃花眼,回了一句:“快了,快了,你隨了厚禮便請你!”
小佛祖略有些肉疼,但禁不住好奇,仍向右邊挪了挪肥臀,明知故問道:“不知心上人是哪位?”
少女執(zhí)起一杯瓊漿玉液遞到佛祖面前,狡黠一笑:“喝了,我便告訴你……”
佛祖就著她的手,爽快的一口飲了,抬頭卻看見身后容貌絕美的青年板著臉、皺著眉,神情中帶著警告之色。隨即假意咳了兩聲,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現(xiàn)下,可以告訴本尊了吧?”
少女波光靈動的雙眼在高貴的佛祖與奢華的孔雀明王曖昧的氛圍之間來回脧巡一番,抬素手向善逝身邊華麗高貴的男子一指:“他!”而后揚(yáng)起艷麗的唇角,傾城一笑。
佛祖瞬間張大的嘴,足可放下一枚鴨蛋。
而后,受驚的佛祖和同樣受驚的明王立即感受到身后突然迸發(fā)出一束冷冽凌厲的目光,凍得人脊背發(fā)涼,遂步調(diào)一致轉(zhuǎn)頭往觀自在臺上偷偷一望,分明看見白衣華發(fā)的尊神遙舉酒杯向這邊廂投來淡淡一笑。陸壓的面容依舊清冷無波,唯有微揚(yáng)的唇角卻讓佛祖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顫抖著小手,善解人意的斟了一滿杯,遞到孔雀明王面前,低語道:“壓壓驚,壓壓驚!”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男子,苦了一張俊臉望向身邊全然沒心沒肺,只顧飲酒作樂的罪魁禍?zhǔn)?,哀嘆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
臺上冗長的拜堂禮過后,一對璧人在卜算子上神和白澤仙官的引領(lǐng)下,挽手來到宴席之中,攜了酒盞,一一答謝賓客。
向來老成持重的卜算子、白澤兩位,甫一來到臺下,放眼望去,便被凌亂的座次順序徹底整蒙了。
觀自在臺下方左右兩邊各平整的擺放了三排條桌。按常理依著位份尊卑,左上位以下應(yīng)是佛祖并天君、王母、三清、五方帝佛及其余階品遞減的仙神,右上位以下應(yīng)是九州各族眾人并十大弟子、十八羅漢。
而現(xiàn)下,佛祖往右赫然橫七豎八坐著、躺著單靈夕、圣盈、太陽星君、軒轅北暻、飲光尊者、靈寶天尊、彌勒佛、廣目天王、值年神等一大波在六界向來歡脫無狀的神人,他們或飲酒劃拳、或賭博猜令,左手一隅頓時烏煙瘴氣、狼煙四起,真正應(yīng)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曠世名言。
右手邊,面目莊嚴(yán)穩(wěn)重的三排仙神,以玉帝為首,各個法相端正,不茍言笑,生生把一派喜氣洋洋的宴席分分鐘坐成了講經(jīng)傳法的佛堂寺院。
實(shí)在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卜算子上神呆愣了片刻,迅速遣了仙婢請來梓清問話。須臾,滿頭大汗跌跌撞撞跑來的上仙苦哈哈一張臉堪比調(diào)色盤,一再告罪宴席如此安排,實(shí)非泛音殿及皓庭園不懂規(guī)矩、不分尊卑之錯,皆為任性的小佛祖之功。又說到今兒戌時,善逝到場后,硬是挽了單姑娘作陪,單姑娘又請了公主、星君和魔族四皇子同坐,而后四皇子與飲光好友十?dāng)?shù)萬年未見急急互訴衷腸……如此,左邊廂諸仙神便似牽在一條繩上的螞蚱,繩子越拉越長,而螞蚱越多勢必蹦跶得越歡脫。
卜算子摸著山羊胡子,無奈的對白澤仙官說:“單姑娘如今在天界仍是戴罪之身,是否需請示師傅,將她以下的位子皆調(diào)一下,以免觸怒各方仙神!”
白澤仙官神色怪異的看了一眼向來端正持重但眼色不太好的上神,再看一眼佛祖身旁有些微醉的少女,搖頭道:“無妨,單姑娘坐那個位子倒也合適,主要是離觀自在臺近!其它人嘛,便隨他們高興吧……帝座不會在意的!”
卜算子雖聽得云山霧繞,但知白澤一向善解上意,也不再說什么。遂領(lǐng)了兩位高徒按著仙階向宴上諸君一一做了答謝禮。
酒過一旬,待游、云二人微紅著臉歸位時,觀自在臺左手格局已大改。先前整齊的條桌不知被某位大神的仙法變到了何處,馬扎也換作干凈的絨墊擺成一圈,中間燃一把篝火暖了米酒,歡脫的大神們盤著腿圍坐在一處,竟行起了酒令。
一番位次打亂后,單靈夕很榮幸的與坦胸露乳、鎮(zhèn)日笑呵呵的彌勒菩薩成了兩隔壁。那彌勒身荷布袋,眼角彎彎、長眉垂面、肥頭大耳,露著大腳丫,整一個胖頭和尚形象,長得非常喜慶。
紅衣少女看著他笑成豆角的眉眼,也跟著樂了。她迷蒙著雙眸道:“在下也只在畫像上、廟堂前看過大菩薩,沒想到今兒個總算見到真身了!”
彌勒咧開大嘴,露出整齊的一口白牙問她:“本座的真身,是否讓姑娘滿意?”
少女被酒意熏醉的眼往下一瞟,低頭看著笑菩薩圓滾滾、硬邦邦、油光水滑的肚子,笑嘻嘻地伸出手渴望而小心翼翼道:“我能摸摸嗎?”
彌勒還是笑:“隨便摸,不收你錢!”
少女歡呼雀躍著,用右手輕輕拍打了一下菩薩滾滾的肚子,真心贊嘆:“真大呀!”而后嘟著嘴,一臉羨慕:“這可以裝多少酒肉啊……”
彌勒搖著頭,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本座這肚子,酒肉可裝,悲喜可裝,便是多少心事也可裝!”
少女微愣,隨后似被揭開了秘密般,摸摸頭打了個哈哈:“好肚子,好肚子,賣不賣?”
彌勒說:“不賣,但可以換!”
聞言,少女張大了嘴驚奇道:“真的么?用什么換?”
彌勒笑得看不見眼睛,聲音渾厚而低沉:“用姑娘心中的秘密,便可以換我的肚子。這買賣劃算嗎?”
少女驚得再次張大了嘴:“你誑我?”
彌勒一本正經(jīng)笑著:“本座從不騙人?!彪S后,灼灼的目光認(rèn)真看著少女精致秀美的容顏和晶瑩剔透的眼睛道:“——或者,我們也可以行酒令。十令為一輪,若是一輪里本座輸了一次,便把這可裝萬物的肚子送給姑娘。但若是姑娘一次也贏不了,便將秘密說與本座聽聽!”
笑臉菩薩的提議著實(shí)有些吸引人!少時,單靈夕曾聽為仙的老爹講過,彌勒代表大慈,出家比丘,卻不斷煩惱,不修禪定,不證羅漢道。他的肚子和他身上的布袋皆是包容萬物的法器。少女低頭思忖了一番:若是如此,這賭約嘛!卻是對自己大大有利。
她一邊撓著頭,很是煩惱著:“這樣占菩薩的便宜,在下怎么好意思呀!”一邊又利落的挽了袖子,準(zhǔn)備著大干一場,完全沒有羞赧之心。
彌勒哈哈大笑,對小姑娘毫不虛偽做作的性子倒很是喜歡,連聲說道:“無妨,無妨!”
那邊廂,聞風(fēng)而來的眾仙神,齊齊將目光聚焦在彌勒與單妖靈的較量上,對戰(zhàn)事的結(jié)局抱有異常高漲的熱情。
機(jī)敏的小佛祖靈光一動,看準(zhǔn)時機(jī)便設(shè)了局,邀眾仙友豪賭一場。一時間,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寶、修真秘籍、靈丹妙藥等均被拋出,堆成了山狀,作為此次賭注的籌碼,被押在左右兩邊。
本著對單姑娘向來聰明靈光的了解和以九比一的大優(yōu)勢,大多仙家毫不猶豫地將籌碼押給了小美女,只有善逝童子抖落了一身的物事,恨不得把腦袋都押上,全部投給了笑臉菩薩。
場上一時極靜,靜得連呼吸似乎都能聽到。觀自在臺右手方,耿介的玉帝不小心咳嗽一聲,被旁邊看熱鬧的王母狠狠地瞪了回去。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米酒的香味,甜絲絲的很是誘人。
須臾,雙方讓靈寶天尊作裁,酒令對決開始。
只見大肚子的笑臉菩薩和波光瀲滟的少女雙手動作嫻熟利落,每招每式便如擂臺比武般一絲不茍,嘴上各色酒令千奇百怪、變化多端,來自民間的玩意兒,雖不若文人吟詩作詞那樣風(fēng)雅,倒是別有一番魅力和韻味。
前面幾輪行的是三言酒令。正襟危坐的兩人將“一定終,兩相好,三元郎,四發(fā)財(cái),五經(jīng)魁……”等段子信手拈來,毫不顧忌身份地位,讓一眾清心寡欲、正經(jīng)八百的仙神大大開了一回葷。中間幾輪又迅速換了四言酒令,“一個玉帝、兩個王母、三個天王、四個尊者……”吼得熱熱鬧鬧,凡提到名號的神佛皆是背脊一硬,恨不能上場叫板。
如此你來我往的廝殺一番,靈寶天尊竟連判了九局“彌勒勝”,氣得小丫頭哇哇大叫。
其實(shí),略通門道的仙神從二人前幾輪廝殺中已然看出,單小姑娘確實(shí)相當(dāng)聰明,十分懂行,應(yīng)變力也好。不過,她所遇到的對手似乎更為厲害,每一局都似事先編排過般,挖好了坑只待請君入甕。與彌勒向來交好的慶友尊者觀了幾局,漸漸皺了眉,心中暗忖著老友何時行酒令變得如此厲害了,難道以往竟是讓著自己,然后著實(shí)唏噓感嘆了一番。
到了終極一局,押了大注的仙友們連連抹著腦門兒上的汗,有的還偷偷走起了后門,欲讓善逝小佛祖將前面押注的位置換一換。
小佛祖端著一張執(zhí)法如山的臉,面無表情,很有氣勢的不為所動。私下無人時,卻向著觀自在臺的上方悄悄瞄上一眼。待看見白衣華發(fā)一臉閑適的帝尊他老人家嘴角有幾不可察的微動,仿若隔空對人低語般神秘莫測。小童子笑得志在必得,望著滿桌的戰(zhàn)利品,臉上開出了朵朵燦爛的花。
論六界十項(xiàng)全能,誰勝得了這個大腹黑?
趁著調(diào)節(jié)氣氛的檔口,彌勒揚(yáng)著嘴角問:“小姑娘,最后一輪可要認(rèn)輸?”
紅衣少女不服氣地回道:“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菩薩不要陰溝里翻船哦!”
彌勒呵呵一笑:“本座念你年紀(jì)小,便讓你一局?!?p> 少女不語。
彌勒不以為然,抖動著齊肩的耳垂,慈眉善目道:“這一盤,本座卻要送你個一定終身、雙喜臨門,如何?”
少女皺眉。正思索著,卻見笑面佛已然出手。怔忪之間,是一聲如雷大喝:“雙喜臨門!”
少女被他的一聲暴喝嚇蒙了,緊緊握了一對拳頭,卻見笑面菩薩伸出了兩指,那兩指卻異常扎眼。
“彌勒勝!”靈寶天尊微微一笑,判了終局。
一時間,觀自在臺下愁云慘霧一片。只有善逝小童子抱了盆滿缽滿,笑得口水直流。
圣盈公主從一邊飛叉叉地跑過來,恨鐵不成鋼地指著目瞪口呆的少女道:“單單姑娘,虧得本公主如此看好你,差一點(diǎn)沒把內(nèi)褲押出去,你太讓本公主失望了!”
片刻間便得罪了一大幫仙家的小單姑娘待回過味兒來,忙不迭的四下告罪。
彌勒厚厚的嘴唇向上彎著,整個似掛了一根臘腸般討喜,他湊過臉問:“小姑娘,現(xiàn)下可服了嗎?”
紅衣少女咂著嘴悻悻地吐了一句:“菩薩這樣不務(wù)正業(yè),真的好嗎?”
“哈哈哈!”彌勒撫著大大的肚子,高聲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