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紙硯風風火火地帶人將燈籠里的蠟燭換了,又在幾處點了銅燈,院子里漸漸變亮起來,于是各個人的表情也一覽無余。
華服在身,然抵不過這冬日夜深的寒氣,鼻子耳朵凍的通紅,嘴唇也是烏色。
余安平站起來,靴子踏過一塊一塊磚石,留下一滴一滴血跡。年逾四十,不會武,被關(guān)在地道里酷刑上身,又被帶來這里吹了半夜冷風,早已氣血虧空,全憑一口憤慨之氣吊著。
“啪?!?p> “咚?!?p> “哐?!?p> 三聲連響,一直站在蘭芝身邊的劉迎良將懷里的東西扔在地上。
第一件,是個紙包。
第二件,是個竹筒。
第三件,是個葫蘆畫。
阮武和蘭芝俱是一驚,癡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物件,大駭!
余安平詭異地笑起來,牽扯到受傷的嘴角和臉頰,也不覺得疼,他蹲下來,撿起紙包,動作極緩地拆開,蘭芝吞了吞口水,彼時她發(fā)髻全亂,簪釵皆垂,艱難出聲:“別……別……”
余安平哪里理她,徑自啟了紙包,語氣平淡:“兵器場里人才輩出,其中有一人名叫唐巍,此人祖上是大澤西境人,擅制香,其中有一味蠱神香,聞了可使人神思恍惚,反應(yīng)遲鈍,如同癡傻一般。你說巧嗎?這半截香,便出現(xiàn)在我當值的屋子里?!?p> 紙包開了,是小半截未燃盡的香,甚至還能聞得見它奇異的味道。
“這竹筒,二老爺和蘭夫人需要自己打開看看嗎?”余安平收好紙包,將竹筒遞過去,面帶冷笑。
“我……我看它做什么?”蘭芝垂眸,有意識避開目光,然語氣結(jié)巴,神色不安。
“你當然不需要看?!比钌胶娱_口,一腳踢開那個竹筒,竹筒蓋兒因與地面一撞而沖了出去,里面一竹簡也跟著出來。
“這可是你和阮武立下的同盟之約啊!”阮山河毫不吝惜地恥笑道,“扶阮清如為下代城主,允許二房自立門戶,阮府二主!”
蘭芝身子終于顫了顫……是了,那是她和阮武簽下的契,完了……完了……
她閉上眼,心頭悶著一口氣,做了七年的當家主母,就要毀于一旦?
“蘭夫人,您睜開眼,這葫蘆畫好看么?”說話的是余安平,手里拿著一個中等大小的葫蘆,上面畫著……畫著兵器場直通地道的圖!
“你們大概好奇,為何我和祖父能很快找到余安平……”說話的是阮清淵,許久未發(fā)一言的阮清淵,“楊寅……是二娘弟兄的同窗,入兵器場前尤擅葫蘆畫,他有個女兒,比明丫頭還小些,最喜歡她爹畫的葫蘆畫。楊寅偶爾回家,自覺愧對女兒,因此每每回去,都會帶很多葫蘆畫回去,這葫蘆上多畫的是他的日常所見?!?p> 原來如此。
蘭芝和阮武早已面如土色,他們怎么會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買通修葺祖墳的工人、自己又買了人日防夜防地修了條暗道,最后被明目張膽地畫在了葫蘆上?!
“只可惜,他女兒再也不會有新的葫蘆畫了?!?p> 阮清淵喃喃,卻讓眾人一個激靈,這是何意?
“阮武!蘭芝!”阮山河坐到椅子上,鬧了大半夜,他眼圈青紫一片,然而出聲卻洪亮,震得有些睡意的人立即清醒過來,“你們兩個,起妄念,行蠢事,心術(shù)不正,戕害人命,罰——阮清如在東山采藥供給私塾,沒有我的許可,不得回城回府。廢了阮清臨那蹩腳功夫,雙脈銀針從此絕跡天下,另住進松竹苑,由我看管。”
嘶……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爹娘犯錯子女來擔,城主是真的狠啊……
“爹!不可以!”蘭芝開口,一直沒有給自己辯解的她突然在地上爬到阮山河跟前,淚水如同決堤一般落下,“如兒剛成年,您將他囚在東山,沒有人照顧,他哪里活得下去?爹……是……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竅,是我罪該萬死,求您,您罰我,如何罰,我沒有怨言,如兒沒有做錯什么……”
“他錯在……有你這樣一個蠢鈍的娘?!比钌胶永溲劭催^去,將蘭芝的手甩開,然后看向阮武,“你,要給你的兒子求情嗎?!”
只見阮武雙臂一展,抱掌前推,重重地叩首在地上。
“但憑……爹處置?!?p> 他求情?他能求什么情?阮城、阮家,都是這個男人的,一旦他認定的事情,誰違背了……死都是輕的。
“好,很好?!比钌胶有ζ饋恚^續(xù)道,“罰——收阮武之職,交由清淵為務(wù)。蘭芝帶發(fā)入幽蘭寺,為我阮城祈福五年。賞——兵器場場工五人遭難,賞其各家千銀,予以厚葬,其子女允許入私塾讀書。余安平、姜紙硯人等,賞銀百兩。賞明娃,阮家五小姐?!?p> 賞明娃,阮家五小姐。
這句話,將天色都炸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