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皇太后的車馬浩浩蕩蕩地駛進(jìn)皇城薊京,眾夫人們的車馬緊隨其后。太后回了宮,各家夫人也由下人們迎回了府。
相府地處城南梅巷,云氏車馬要回府需橫跨皇城,回程相對(duì)別家遠(yuǎn)了些。
天色已晚,云府馬車還慢慢行駛在街道上。缺月掛疏桐,一時(shí)之間只有馬踏石板的聲音。
“等等,青桓哥哥!”
一聲突兀的嬌喝由遠(yuǎn)及近,逼得馬車不得不停下。
云青桓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向前走了幾步,禮儀周全地行禮,“臣拜見武安公主,不知公主喚住臣有何要事?”
云青桓本是溫和雅致之人,可面對(duì)武安公主卻有些冷聲冷氣。
聽聞是公主,云老夫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也下了馬車,扶著云蘅的胳膊向凌采兒行禮,畢竟君臣之禮不可廢。
凌采兒看都不看,提著馬鞭兒的手?jǐn)[了擺,“免了免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桓的身上,“青桓哥哥,沒有要事,本公主就不能叫你嗎?”
云蘅微微抬眼,果然還是前世那番模樣。那一身金燦燦的墜地長裙,明麗照人璀璨奪目,一張玉白的鵝蛋臉也是美艷無雙,只不過一雙眉骨顯得有些凸出,美艷中就顯出幾分兇悍之氣。
云青桓有面色隱忍略顯不耐,“是可以叫臣!不過天色已晚,臣還要護(hù)送祖母和妹妹回府,不便耽擱了,還望公主殿下見諒?!?p> 凌采兒倒是來了興致,“哦?蘭蓉也在?”
“不是,是臣的三妹云蘅?!?p> 這邊云蘅斂裾行禮,“云蘅拜見武安公主殿下?!?p> 因云紫瑩刻意逢迎巴結(jié),凌采兒和云紫瑩姐妹關(guān)系一向不錯(cuò),此刻凌采兒見到云蘅卻嘴巴一撇,“不過是個(gè)庶女,長的這么丑,也當(dāng)?shù)媚阋宦暶妹???p> 她見云蘅裝扮樸素,先前還以為是侍女,又加之夜深光暗,便覺得她丑陋。
云蘅覺得有些好笑,可云青桓卻勃然大怒,“公主殿下,請(qǐng)慎言!臣的家人可不是一般的販夫走卒,公主若要辱我至親也要看我云家的答不答應(yīng)!”說著也不再理會(huì)武安公主,徑直翻身上馬。
武安公主態(tài)度頓時(shí)軟了幾分,“哎……青桓哥哥……我從金豐獵場先趕回來,就是特地來找你的,你別不理我嘛!看!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呢?”說著讓侍衛(wèi)搬出一張染著血的紫狐皮,“你看這是我和三哥一起獵的,送給你了。”
云青桓嫌惡地看了一眼,正要拒絕,云蘅很天真的插了一句,“呀,大哥去歲的狐裘正好破了,公主這張狐皮來的可真是時(shí)候啊……”
武安公主聽了高興地笑起來,看著云蘅也覺得順眼了許多,“是嗎?那太好了!”
那頭云青桓看到云蘅向他微微搖頭,只能忍住想說的話,極快地道了聲謝。
武安公主心情大好,便不再阻攔,臨了還喊了一聲,“青桓哥哥,過幾日我去找你??!”
云老夫人早已在馬車中闔眼休息了,街道上人跡稀少,唯有馬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嘎嘎聲。
云青桓行到半路,又鉆進(jìn)云蘅的馬車。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靠著,雙手叉于腹前,眉頭發(fā)緊。
云蘅默默地將一杯清茶遞了過去,“大哥,不必?zé)_!”
云青桓一飲而盡,這茶水微微有些涼,正好澆滅了胸中的悶火,隨意問道:“阿蘅,知道為兄在煩什么嗎?”
云蘅暗暗嘆了口氣,她終是不忍見云青桓再遭受前世那樣的屈辱。
“大哥,古往今來尚公主者,僅能任駙馬都尉這一閑職,幾乎等于斷送仕途。畢竟娶了皇上的千金,便擔(dān)了照看公主的重責(zé),此生只得屈在內(nèi)院,而不能伸志于朝堂?!?p> 云青桓盯著她,滿臉驚異,“阿蘅,你竟知曉這些?”
那武安公主三番兩次暗送秋波不成,便明著示好糾纏于他,實(shí)在叫他煩擾。
云蘅笑了笑,“男兒家志在濟(jì)世安民,怎可屈心抑志?如此,那公主便娶不得?!?p> 云青桓嘆了口氣,月光照在這張英俊的臉上,竟顯出幾分憂郁清冷。“并非我忌憚她是公主,而是我根本就不喜她,我云青桓此生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p> 說到這云青桓微赧地?fù)u搖頭,“我這是怎么了?阿蘅你還小,為兄怎么和你說這些?”
是啊,今晚他怎么會(huì)和阿蘅說這些壓在心底的話呢?
云蘅卻怔住了,她的確沒有想到。作為云府嫡子世家貴族的云青桓,居然會(huì)說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樣的話來。
不知該笑他天真,還是譏他癡傻。
云洛成和楊氏那樣世俗狡佞的人居然生出了一個(gè)多情種子,多么荒謬!
云蘅輕笑一聲,笑聲里有一絲冷漠,“大哥若不想尚公主,必須得趕快找到一心人,遲之不及?!?p>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涼茶,輕輕啜了一口,猶豫了一番,還是宣之于口,“如今建威將軍趙世廣鎮(zhèn)守南疆!丞相韋光是皇帝的左膀右臂。還有寧王府的老王爺是三朝元老雖不管事了但地位尊崇。所以趙將軍的嫡女趙沁兒,韋丞相的嫡女韋夢(mèng)涵還有寧老王爺?shù)膶O女芊芊郡主,這些世家貴族小姐都是可以選擇的對(duì)象。
這些大家族都是皇帝前朝的依仗,只要娶了其中一位,便是公主也奪不了這婚事?;实鄹粫?huì)為了一個(gè)女兒而寒了兩個(gè)重臣的心。
大哥若是瞧中哪個(gè),只需托母親去說和說和,憑大哥的才干家世,婚事八九不離十?!?p> 這是唯一的解決的辦法,不用娶公主,還可憑借這些家族的力量再加上云府本身強(qiáng)大的助力,走出一條康莊大道。至少一生能安樂無虞。
這番冰冷而理智的分析,她是以前世錦繡將軍云蘅的身份和見識(shí)說出來的。
而非今生孤孤單單的相府庶女阿蘅。
今晚說得太多,已犯了大忌諱。如此冒險(xiǎn),就算回報(bào)了前世他一語警示之恩。
然而,云青桓卻沒有反應(yīng),反倒坐直了身體盯她看了半晌,表情忽地變得極嚴(yán)肅。
“阿蘅,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他的語氣有些凌厲,“誰允你探問朝堂事務(wù)?誰允你參知利益紛爭?誰許你揣摩圣心?”
云蘅心中暗惱,果然言多必失!
她沉默地低下頭,再抬頭眼中已刻意蓄滿淚水,“大哥為何要兇我?”
云蘅哽咽,“我知大哥心中煩惱,便想方設(shè)法為大哥謀劃,我本就是女兒家,心思未必深遠(yuǎn),只能刻意去打探,幾夜幾夜都未曾闔眼。就算不是嘔心瀝血,也算殫精竭慮了。沒想到大兄這般不領(lǐng)情,算了,就當(dāng)阿蘅蠢笨好了。”
云蘅偏過頭去,貝齒輕咬著下唇,臉上有委屈也有氣憤。
便是這幾分小女兒家的姿態(tài)反倒讓云青桓松了口氣,“原來如此……阿蘅別生氣,是大哥說錯(cuò)話了,大哥向你賠罪。”
云蘅轉(zhuǎn)過頭來,嬌嗔道,“怎地賠罪?”
云青桓笑著說,“阿蘅說如何便如何?!?p> “那我想吃城東胡莊的云片糕,你買了來給我吃?”
“好好!你這丫頭還是想著吃呢?”
云青桓放下心,剛才有一剎那,他覺得阿蘅變得極陌生,心中一下慌了,才不自覺說了重話。
看來是自己太敏感了,三妹還是原來那個(gè)三妹。
他下意識(shí)地想照往常一般去搓搓她的腦袋,手剛伸到云蘅的鬢發(fā)前,卻突然停住了。
那烏黑的秀發(fā)如瀑,傾瀉在她的肩頭,露出清素白皙的面孔。那發(fā)間沒有過多華美的首飾,只因覲見太后別著一根蜻蜓玉簪,耳畔編著幾縷發(fā)辮……
云蘅依舊靜靜地看著他,一雙瞳仁如同水洗過一般清澈深沉,馬車前掛著一盞油燈搖搖晃晃,薄薄的燈光映照在云蘅的臉上,卻是說不出的靜謐美好。
云青桓臉莫名地一紅,干咳一聲收回了手——他這是怎么了?竟和阿蘅生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