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駕親臨

　　第二天清早，周宏起床后仍覺腰酸，估計是昨日練功過度，便在房里靜靜看書。下一次科考，是殿試，皇帝親臨現(xiàn)場，若能高中狀元便是一飛沖天！

　　隅中時分，府里突然熱鬧起來，人影躥動不暇，腳步匆忙，一派喧嚷。

　　“四丫頭，門梁那邊沒擦干凈——左邊，往左！”

　　“禿三，把大紅燈籠掛上去，掛牢！千萬別像上次那樣被風(fēng)吹下來，再打你板子！”

　　全府上下一派繁忙，各色奴仆穿梭不息，神色中夾著些許惴惴，如臨大敵，不敢有絲毫懈怠。

　　剛剛接到宮里太監(jiān)傳來的圣上口諭，明日上午圣駕親臨國鼎公府！

　　自從三年前周乾武癱倒在床，皇帝每年都要來看望幾次，賞賜各種珍稀藥材。

　　國鼎公府占地五百余畝，府中樓閣林立，紅墻碧瓦，氣勢恢宏，離皇宮不過十余里，這是赫朝皇帝齊威的賞賜，府門前橫梁上的匾額——“國鼎公府”四個朱紅大字，乃齊威親自書寫。

　　大赫建朝后，與鄰近的夷突國連連征戰(zhàn)，曠日持久。二十年前，周乾武任兵馬大元帥，率領(lǐng)百萬大軍一舉擊潰夷突國主力，斬敵四十多萬，降軍一百余萬，俘獲戰(zhàn)馬、糧草、金銀財帛不計其數(shù)，逼迫夷突國簽訂和約。兩國不久便互嫁公主和親，永世修好。更輔助太子齊威順利登基大寶，功蓋群臣。

　　齊威登基后，周乾武主動交出兵權(quán)，一心輔佐朝政，加封“國鼎公”，成為國之肱骨，在大赫位高權(quán)重。

　　但在三年前，周乾武舊疾復(fù)發(fā)，一病不起癱臥在床，每日只能靠些稀世的珍藥續(xù)命。

　　“大夫人，我剛剛清點過，今年頭春采的燕翅谷極品雪毫還有九斤六兩，牧荑國的天山火棗、龍池碧晶果、鳳鳴泉蜜桔各有二十多斤！圣上最近喜好的蛇涎熏香已經(jīng)派人騎著追日馬去萬龍谷采購，來回須四個半時辰，酉時前肯定能趕回……”一位體形瘦寡、眼角藏鋒、留著一小撮山羊胡的男子，身形微躬，一樣一樣事務(wù)緩聲匯報，講得有條不紊。

　　對大夫人稟告事情，談吐間不以“小人”自稱，卻自稱“我”，足見他在府中的地位。

　　大堂正中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竇榮正襟危坐，看似三十出頭，盤著凌云發(fā)髻，中央插一支綴藍(lán)寶石蝴蝶展翅金釵，著一身天池雪蠶絲織繪的錦緞曲裾袍，高貴威嚴(yán)之色震懾滿屋，一旁的幾個丫鬟小廝，俯首躬身，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明天圣駕親臨，這是今年頭一回。竇立，各色接待用品你在午飯、晚飯前再清查一遍，絕不能出半點紕漏！老爺曾經(jīng)貴為禮部尚書，國鼎公府從未在禮儀上出過差錯。你傳話下去，全府上下各司其責(zé)，不管是誰的姑姨侄舅，誰的手上出了差錯，雙倍家法伺候，嚴(yán)重的亂棍打死，丟到城北亂葬崗，絕不姑息！”

　　城北亂葬崗，是京城郊區(qū)的一片不毛之地，綿延數(shù)百里。原本是片普通的亂葬崗，許多匪徒在附近作案后經(jīng)常直接把死尸扔到亂墳中，城中一些無頭命案的尸體也埋在那兒，加上連著群山，夜晚常有野獸出沒，啃食死尸，獸吼鳥驚，漸漸成了讓人膽顫心寒的地方，相傳一到深夜便會有鬼怪出沒?！皝G到城北亂葬崗”，成了京城百姓的口頭禪。有時家中的孩童哭鬧不止，大人來一句“把你丟到城北亂葬崗”，立即止哭。

　　“是！”竇立答了句，向前幾步，與周邊垂手而立的奴仆比，顯得輕閑隨意。到大夫人跟前，眼中露出一絲陰邪，小聲問：“那個小孽種——”

　　大夫人冷哼一聲，絲毫不避左右，“差點忘了，你派人對那小孽種說一聲，明天不準(zhǔn)留在府內(nèi)，天亮?xí)r出門，點燈前不得回府！”

　　竇立點點頭。

　　主仆二人相視一眼，心意相通，嘴角同時露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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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西北角，一個獨立的小院內(nèi)。

　　院墻灰白斑駁，布滿污跡霉斑，院門的朱漆已經(jīng)發(fā)昏脫落，與一般奴仆住處的門面并無二樣。

　　院中立著幾塊假山怪石，屋檐下擺著十幾盆花草。府中的熱鬧喧嘩似乎傳不到這里，院中一派清靜。

　　“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敝芎晖蝗粐@氣，放下書，目光索然，看著窗外喃喃念叨：“孝、孝……”

　　大赫重文重武，普通人家都以送兒女進私塾習(xí)文習(xí)武為常。顯貴之家，更是不惜重金聘請名師，務(wù)使子女文武雙全，將來博得功名、光耀門庭。慈父不愛無力之子，只愛有力之奴。那些資質(zhì)平庸，文才武功皆一般的小輩，往往在家族中地位低下，被蔑視排擠，受重視程度還不如一些精明強干的心腹豪奴。

　　父親大人對我一直寡淡無情，極少過問——難道就是因為我丹田有異，無法凝練出真氣？但不管怎么講，父親大人娶了竇家的大小姐竇榮，是憑借竇家的關(guān)系才步步高升，在竇家的力保下才做成了大元帥。婦強夫弱，父親從不敢違逆竇榮，府中的大小事務(wù)一直都聽竇榮的。

　　竇榮這個賤人——

　　周宏無奈地嘆口氣。

　　冬雨初霽，天空陰沉，窗前的假山黑濕斑白，寒風(fēng)中夾帶著泥土的氣息，撲進脖頸瑟瑟發(fā)抖。

　　心情已亂，無法靜心讀下去，便拿起桌旁的一本《博物志》，隨手翻開。

　　《博物志》是前朝翰林院編纂的一部鴻篇巨著，卷帙浩繁，共八大本，數(shù)百萬言。涉及天下各國地理、歷史掌故、傳說典故、風(fēng)土人情、古董佳玩等等方面，是學(xué)究之家必備藏書。

　　翻到的這頁，講的是上古時期傳說中的仙魔門派。

　　千萬年來，人能修煉，動物也能修煉。得天地靈氣的動物經(jīng)過幾十年幾百年苦修，食下兩株化形草，便脫胎換骨修得人形，卻飽受人間修士歧視，被視為妖孽，動輒被誅殺，形神俱滅。

　　天下有仙道九門、妖族四宗、魔教六派。仙道門派庇佑著成千上萬個國家，讓黎民百姓免遭妖魔侵襲……

　　“聽人講那蛇妖最多吃下了一株化形草，否則便脫去蛇身變成了人，無法再去捕殺?！敝芎晗胫！案轮ā遍T被推開，思緒被打斷，周宏一驚，轉(zhuǎn)過頭。

　　這才想起，院門、房門只是虛掩著，并未閂上。

　　一個黑影威猛雄健，大步進屋，毫無顧忌，挺立堂中。雙手交負(fù)胸前，顯出不可一世的傲然架勢，沖著周宏道：“明天圣駕親臨，大夫人吩咐，你明天不得留在府內(nèi)，天亮?xí)r出門，點燈前不準(zhǔn)回來！”

　　周宏沉著臉，盯他一眼，嚴(yán)聲道：“知道了！”

　　好個刁奴，進門竟然直闖進來，絲毫不顧尊卑禮儀！周宏站起身，瞪他一眼，“出去！”

　　對方覺察到周宏所想，冷哼一聲，嘴角冷笑，滿臉輕蔑，瞧著眼前的文弱少年，突然拳頭一握，骨節(jié)“咯咯”幾聲，霎時衣襟獵獵作響，如迎烈風(fēng)。這是丹田真氣貫徹周身，勁氣由毛孔噴發(fā)所致，顯然到了煉筋境巔峰。

　　他竟一步步逼近，到跟前，滿臉驕橫，露出兇光，盯住周宏，“大夫人的意思，你要明白！”

　　“嘭！”周宏一拍書桌，目光凌厲毫不示弱，嚴(yán)聲厲喝，“趙鵬，按朝廷律法，奴才以下犯上，脊杖五十；毆打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流三千里，與披甲人為奴三年。莫非你想動手，試試看！”

　　“為奴三年，哼！”趙鵬依舊滿臉桀驁，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滾出去！”周宏瞪著趙鵬，一臉寒冷。

　　趙鵬又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出門。

　　待他出去，周宏到屋外閂上院門。剛才怎么忘了閂門！回到屋里，心中惱怒，憋著悶火，怎么也靜不下來。

　　這些年來，從記事時開始，竇榮對我刻薄狠毒，父親對我落落寡恩，毫無親情可言，自己仿佛成了府中的多余。府中到處是大夫人的眼線，有時不經(jīng)意間隨口一句話，都能傳到她耳中。

　　去年，就是因為暗地里罵了句竇榮，當(dāng)天下午，竇榮便叫管家找上門，扣除我半個月的俸錢。

　　“大夫人——竇榮，哼！”

　　心情雜亂，再也無心讀書，周宏索性鎖上院門，大步朝外，直走到京城最繁華的圣隆街。一時人聲鼎沸，馬鳴車響，熱熱鬧鬧，在府中的壓抑頓時消退，心緒也悠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