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遠,姜九歌一掌擊傷吾樾才脫身,尋覓著消失的人影氣得直跺腳。爾后,拔下我頸間的銀針,怒斥:“為什么不攔住他們?”
“我攔不住?!?p> “既然知道攔不住,剛才你就應該去尋子宗,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攔不住?你要慶幸方才的是熟識之人,否則這根針扎的將是你的死穴?!?p> “……”她說的句句在理,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回去時,吾樾癱在石塊上想與我們一同,被姜九歌喝?。骸拔衢?,其實閣主早就知道你加入無心閣是為了監(jiān)視子宗,只是沒想到你會為了木蕓蕓放棄家族使命,與君無塵妥協,做我們的接應。所以剛才我對你手下留情,一碼歸一碼,也算兩清了。下一次,別讓我看見,否則我廢了你!”
說罷,毫不拖泥帶水地揚長而去。
吾師兄平日是一位極高傲的人,受盡夸贊,應是第一次被這樣“羞辱”。他捂著胸口輕咳兩聲,我遞去在李大夫那拿的傷藥藥丸,被他一手甩開。
急促的喘息從他深埋的腦袋中傳來,爾后,情緒膨脹頃刻爆發(fā),他揮著刀在巨石上瘋狂擊砍,嘶吼一聲發(fā)泄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他像個丟了糖的小孩抱頭痛哭,癱坐在石頭上,“蕓蕓為什么會喜歡一只妖?她寧愿愛一只妖也不愿意接受我……”
從他的話語中,我大概猜到當時他追妖出去發(fā)生了什么。木蕓蕓的確被那妖擄去,沒有受到傷害反而是愛上了那只妖,甚至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挾逼吾樾就范。吾師兄那么高傲的人,一直以為放在心尖上的木蕓蕓也這樣喜歡他,可事實不然,不過一廂情愿罷了。
正如當初的我一樣,造化弄人。
“吾師兄,你早些下山吧?!蔽襾G下這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到李大夫住所,南宮子宗在門前等候多時,告訴我們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李大夫和他的藥童失蹤了。
大致經過便是,我與姜九歌離開后,李大夫與藥童找了個借口去后院藥房取藥,再沒了音訊,前去尋時已沒了蹤影。
但是除了他們二人,無塵與三個孩子均還在里堂。
“他們被人抓了?抓他們干什么呀?”姜九歌急得來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一旁小聲推測:“也許……他們是自己跑的。”
“什么意思?”
“剛才那妖似乎就是往這里而來,只是被我們半路截胡改了路線。李大夫原本還有一個戴面具的藥童,我之前見過。當時還覺得那個藥童走路奇怪,后來見著木蕓蕓才明白,她是女扮男裝,為了貼合男性身材衣服里塞了填充物,然而男女的走路姿勢大不相同,所以顯得十分奇怪。因此,這里與那只妖有著千思萬縷的關系,甚至是他的住處。想來方才走漏了風聲,葉莊主大勢已去,李大夫便乘機跑了?!?p> “他跑了,這些孩子怎么辦?君無塵怎么辦?”
“我會怎么辦?”里堂傳來一聲熟悉低沉的男音。
我驚呼出聲:“無塵?”
布簾被掀開,無塵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精神抖擻,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
我記得……當時李大夫無瑕顧他,我連藥都沒來得及喂他。
“你剛才又吐血又昏迷,現在又活蹦亂跳,究竟是什么體質?”如果一次算是意外,連著兩次又是怎么回事?
他卻仿若無事地搖搖頭,一臉春風得意:“我沒什么事,不用操心……”
他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庭院的木門被人推開,傳來一聲聲呼喚:“李大夫?李大夫?”
我們走出里堂,看見一個小丫鬟茫然地環(huán)顧庭院,見著我們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姜九歌率先一個跟頭翻過去,像拎小綿羊一樣將她拎了回來。
小丫鬟哭得梨花帶雨,不斷磕頭:“各位老爺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姜九歌扶額只覺頭疼,再次將她拎起來問:“為什么要跑?還有,你找李大夫做什么?”
小丫鬟被這一臉兇樣嚇得更害怕了,哭得越發(fā)厲害,不能自已。
“喂!別哭了!再哭我割了你的舌頭!”姜九歌是個暴脾氣急性子,越發(fā)恐嚇越不奏效,只會變本加厲。
“九九,你嚇壞小姑娘了?!蹦蠈m子宗倒是位溫潤的貴公子,將小丫鬟從姜九歌的魔爪中“奪”過來,甚至溫柔地用帕子為她拭淚。果然,軟招有用的多,更何況是一位俊逸的翩翩公子。
小丫鬟哽咽了幾聲停了哭泣,在南宮子宗的再度詢問之下,才緩緩道出:“我……我家小姐回來了?!?p> 葉伊人是獨自回來的,身子虛弱一頭栽倒在門口,被人發(fā)現抬進了房子。她的風寒之癥愈發(fā)嚴重,身上還有輕微的擦傷,總之狼狽不堪。
只是昏迷片刻,她再度醒來,絕口不提葉莊主之事,整夜未眠打點著莊中大小事宜,畢竟這狀況之外之事讓偌大的折劍山莊亂成一鍋粥,急需一位主人整理。
小丫鬟便是來尋李大夫去為自家小姐看病扎針的。
此時的折劍山莊里外皆把守著護院,里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倒是伊人知曉我們的到來,并未阻攔,而是殷勤款待。
再次見到伊人時,已是夜盡侵明,凌晨時分。她坐在正廳中央,披著一件絳紫大襖,面無血色,眼周輕有熏黑。
如今的她與第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那時的她春風得意,一派大小姐的架子,卻是性情直爽愛笑;現在重病纏身,說話虛弱無力,只剩頹然。
她打發(fā)了下人,讓我們入座。
“諸位放心,此事我已有了決斷。天一亮,我便派人下山將那三個孩子送醫(yī)救治,并會通知官府;孟伯父暫且留于莊中休養(yǎng),不日孟家會派人接他;元靖的尸首也斂了,會制一塊上好的棺木下葬;至于我父親……”她頓了頓,觸摸著頸間那道醒目的血痕,咬緊牙關,“他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之事,天理不容,我會配合官令完完整整地調查此案,愿傾家安撫受害者……”
“葉小姐,”姜九歌不合時宜地打斷她,“恕我冒昧,葉莊主人呢?”
“他……”即使伊人強作鎮(zhèn)定,唇瓣依舊發(fā)顫,“他死了?!?p> “死了?”我們驚得異口同聲。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伊人點點頭,娓娓道來。
當時,葉莊主重傷之后知曉自己大勢已去,于是挾持伊人與鳳陽一同逃至竹林。吾樾追了上來,纏斗鳳陽,與伊人、葉莊主分離。原來,在這竹林深處,有好幾座別院屬于折劍山莊,其中一處是葉莊主的閉關之所,藏得格外隱蔽,連伊人都不知道。
葉莊主直奔那個地方,想要療傷,并威脅伊人,找方法除掉我們,將此事遮掩過去。伊人不依,與之爭吵起來。也許是葉莊主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也許是爭吵聲太大,就此引來了狼群。
玉竹林本就野獸眾多,山莊有規(guī)定,夜深不可出門,這次倒好,逼不得已闖入深山,撞進了野獸之口。
狼群圍繳而上,混亂之際,伊人與葉莊主逃離分開。伊人得了空子拔腿就跑,只聽得身后哀叫連連,她害怕得不敢回頭,一口氣奔回了山莊,精疲力竭倒在門口。
姜九歌卻一臉狐疑:“你不會武功,怎么你逃脫了?葉莊主死了?”
“因為……那個人,不,那只妖?!币寥诉艘陆?,“我當然不是餓狼的對手,甚至一開始,爹爹將我推出去當擋劍牌,是那只妖救了我。我沒多想,頭也不回地逃跑了,也許……他也死了?!?p> 她的眼里透出哀傷悲惋,更多的是一種無奈與困惑。
她一定很困惑,為什么那只妖會無時無刻地保護自己?
“諸位暫可住下,待官府前來一同料理后事,我也會給和州百姓一個交待?!?p> 我和無塵欣然答應,但姜九歌與南宮子宗婉拒了。
無心閣有規(guī)定,每組降妖師只負責自己的案子,除非案件重合。他們原本是來解決木蕓蕓的案子,沒想到擄走木蕓蕓的正是此案的幫兇——鳳陽,而且木蕓蕓自己選擇了幫助那只妖,已經沒了拯救的必要,所以干脆一起算在我們頭上。再者,南宮子宗不僅是無心閣的人,更是南宮世家的人,此地多待不免遭人揣測,只好先走。
但姜九歌是個不服輸的人,非要嚷著拿下鳳陽,但是被南宮子宗強行回絕,帶著她回去復命。
只是,他們一走,丟下了一個難題給我們:如何處置鳳陽?
三言兩語無法評判他是好是壞,他是幫兇,但并非出自本心。
兩日之后,官府搜山,在林中某處找到了葉宸葉莊主殘破的血衣,軀體蕩然無存,甚至連骨頭都未剩下,也算是他的報應了。離那不遠,有座空院,里頭有和州失蹤的剩下孩童的布衣,血跡斑斑,尸骨無存,想來也是被野狼一同叼走。
伊人親自下山,安撫受害者家眷,賠了大量銀兩,此案算是就此了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個詭異的樸氏鄰居杜阿婆消失得無影無蹤,住所也是空蕩蕩的,似乎根本沒人住過。
府令孔大人顧不得太多,巴不得早日結案,擺了宴款待我們,可我的心里總不是滋味。
紙包不住火,此案很快在江湖上傳開,眾人皆是一片唏噓,江湖地位崇高的葉莊主竟干出如此齷齪之事,人面獸心,諸此云云。折劍山莊也一夜之間只??諝ぃT劍絕學幾近失傳,伊人只得輔佐資質平庸的元浩擔此大任。孟家與吳家斷了來往,更別說其他小門小派,折劍山莊從此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