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家嗎？今天是除夕啊，你居然說，是假的？”
先生看著蘇笛的眼神，在得知他是蕭程的時候也出現(xiàn)過同樣的眼神。
先生心里略過一絲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是人類常有的一種情感，在看到別人難過的時候涌現(xiàn)出來的情感。
但他還是把這種情感壓了下去，他了解蘇笛的性格，輕易的憐憫是蘇笛最不能接受的，她覺得這種情感是一種優(yōu)越感的施舍。
先生繼續(xù)強調(diào)著：“現(xiàn)在就跟我走。”
“現(xiàn)在？”蘇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自家的院子和小樓，猶豫著。
先生試圖拉住她，像把她從過去帶回來那樣。
然而這一次，蘇笛拒絕了。
她后退了幾步，躲開了先生伸出的手。
“你怎么回事??？別傻了，這是夢，快走?！毕壬行┲薄?p> 蘇笛搖了搖頭，“先生，認識你之后，都是你說去哪我們立刻就去，我從來沒有質(zhì)疑或者抗拒過，但今天是除夕，過年啊，你永遠不知道很多人忙碌了一年就為了這幾天好好過年，你不能在全家團圓的時候帶我走，我們換個時間吧，至少要把年夜飯吃完?！?p> “不行！”
一向溫和的先生罕見地有了怒色，“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走！”
蘇笛又往后退了退，懷疑的眼神打量著先生：“現(xiàn)在我有點覺得是夢了，現(xiàn)實里的先生不會對我這么兇。我不走，我是人，我有選擇的自由?！?p> 先生看著蘇笛滿臉的抗拒，全身都作出防御的姿態(tài)，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無為之境，人與人的等級完全按照掌握的技術(shù)排序，掌握最先進技術(shù)的人才能進入長老議會，大家對這個規(guī)則毫無異議。
來到地球這幾年，他發(fā)現(xiàn)技術(shù)只是人類社會的一部分，掌握技術(shù)的人也只是人類社會中受尊敬的一部分人而已，遠非全部。
他一向平易近人，這基于他的性格，而并非教育。
人類社會還有一種叫“尊嚴”“自尊”的東西，很多人會為了這個拼上性命。
眼前這個一向?qū)λ月犛嫃牡娜祟惻?，在自己為了避難化為人類欺騙了她的感情，讓她成為家人的笑柄的時候，沒有對自己過多指責，卻在現(xiàn)在自己要帶她走的夢里，激發(fā)了強烈的自尊心。
過年，真的那么重要么？
先生自己沒有家人，在無為之境也沒有親情的觀念，倏忽和櫻桃是他的玩伴，小白是他的跟班，用人類的語言說是仆從也可以，他們?nèi)绻鍪铝耍麜y過，但這是親情嗎？
對于活了一千多歲的他而言，親情太縹緲了，畢竟時間可以磨滅一切，再濃烈的情感，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之后，也被稀釋掉了。
先生以為蘇笛也是如此，平時憤世嫉俗，很少提及家人，根據(jù)腦海中蕭程的記憶，她的家人給她的多是不愉快的回憶。
本以為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卻不想在蘇笛心里占據(jù)這樣重的位置。
在夢里，即使有一丁點可能感受到家人的溫暖，蘇笛也不愿醒來。
先生看著眼前看似倔強，實則強忍著淚水的女孩，終于不忍再堅持，移開了視線。
然而手腕上的手表發(fā)出紅色的警示信號，顯示現(xiàn)在情況并不安全。
“我不是強迫你必須跟我走，我也知道春節(jié)對于你們的重要?！毕壬丝跉?，盡量用和緩的語氣說道。
“但是，你自己也懷疑過，現(xiàn)在的情況有些不對，不是嗎？”先生盯著蘇笛的眼睛。
“我給你傳遞了很多信號，你都忽略了，現(xiàn)在你仔細想一想，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見先生不再咄咄逼人，蘇笛也收起自己的情緒，重新找回理智。
筆記本的屏保，客廳陽光的陰影，雪地上的字……
蘇笛下意識地看向院子，此時雪地上已經(jīng)沒有字的痕跡了。
抬頭，天空沒有飄著雪花，這段時間也沒有人經(jīng)過，沒有能掩蓋字跡的事情發(fā)生。
先生看著蘇笛的臉色，知道她開始相信自己的話。
“只是”，蘇笛低下頭，咬著嘴唇。
“現(xiàn)實里也有很多不合邏輯的事情發(fā)生啊，有時候更荒唐，要不怎么會有人生如夢的說法呢？所以這些不能證明這就是夢吧。”
先生有些無奈，自欺欺人，可能是人類獨有的超能力了。
“聽著，你知道蕭程是我的人類形態(tài)?！彪m然不情愿，但先生不得不提出這一個關(guān)鍵質(zhì)疑。
“但他現(xiàn)在跟我同時出現(xiàn)在這里……”
“我知道，也許......也許你的人類部分獨立了出來，真的成為了一個人呢？既然時間可以分割，可以從過去的時間分割出來，意識為什么不能？也許你的這部分意識真的成了一個人而存在呢？”
蘇笛依然負隅頑抗，找著各種理由。
“那你看看，你都在外面站了這么久，數(shù)九寒冬，外面冰雪未化，以，呃，蕭程的性格，”先生說出自己曾經(jīng)的名字總感覺怪怪的，然而為了讓蘇笛醒悟過來，也顧不上許多了。
“他早該出來看看了，對不對？”
蘇笛想起以前蕭程的溫柔體貼，先生則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電話亭里對自己說的照顧蘇笛的話。
“那他為什么沒出來？為什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因為他是你臆想中的啊，他的相貌跟我是完全一樣的，你雖然在夢里，但夢也要符合起碼的現(xiàn)實才會讓人相信對不對？就因為他的相貌跟我一樣，在夢里你的大腦沒有辦法處理成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見面還不穿幫，所以他就一直沒出現(xiàn)?！?p> “是嗎？”蘇笛半信半疑。
先生急了，不征求蘇笛的同意，徑直走進客廳。
客廳里空無一人。
剛剛還坐在沙發(fā)上的蕭程，不見了。
“蕭程？”蘇笛抬起頭呼喚。
“我在樓上照顧一下糖糖，誰來了呀？”樓上傳來聲音。
“沒誰?！碧K笛的聲音小了下去。
先生作了一個“你看”的手勢。
蘇笛沉默不語。
她知道，睡夢中的人，在遭受了外界刺激之后，的確會產(chǎn)生一些與之相符的夢境來解釋外界刺激的合理性，讓夢得以繼續(xù)。
例如如果臥室突然打開了門很冷，會夢見掉進冰窟或者下雪等等。
當然，在外界刺激過于強烈的時候，人就醒來了。
先生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蕭程沒有理由放任自己在冰天雪地里站著，而來了客人也不見去照顧一只貓。
這一切的一切都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