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獸的區(qū)別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好幾天不見文氏夫婦的蹤影，村里人自然議論紛紛，傳言有人看見了那晚電閃雷鳴，更猜測到：“那文氏夫婦不知道從哪里偷來的孩子，如今終于遭到了報(bào)應(yīng)……”“那孩子來歷不明，如今果然害死了文氏夫婦……”云云，這些謠言一時傳遍全村，說的天下更是不敢出門?？墒窃撁鎸Φ倪€是要面對，命運(yùn)可不管你是否能夠承受——天下成為了孤兒，遭人嫌棄的孤兒。
上次的大哥哥對這件事當(dāng)然也有聽聞，這天他偷偷來到了天下的家中，從被窩中拽出了天下。可縱然是見到毫無心機(jī)的同齡人，也無法讓天下打開心扉。大哥哥也不管天下理不理他，自作主張地把天下帶到了他的家中。
兩人一同來到了朱氏夫婦身旁，大哥哥說道：“爹娘，小文好可憐，咱們收養(yǎng)他吧。”
朱氏夫婦聽后面露尷尬，可是又不好當(dāng)著一個小孩子的面拒絕，于是給天下盛了碗飯，已經(jīng)三天沒有吃過熱飯的天下感動不已，他顫抖的接過飯碗，和著淚水大口大口地吃著這一輩子難忘的一頓飯。
天下正吃著時，主屋隱隱有哭泣聲傳來。他端著碗來到院子，主屋的門窗雖然關(guān)著，可是破舊的窗紗又怎么擋得住視線？只見朱大嬸正在責(zé)打大哥哥，不為其他，只是恨他自作主張，這個村子哪一家不是艱難度日，又怎么會有多余的糧食供給他人？可是這小子竟然答應(yīng)以后自己只吃一半飯來求父母留下天下，朱氏夫婦縱然不是那種無情的人，也要讓孩子長點(diǎn)教訓(xùn)，做事要多加考慮，可是誰又想得到被耳目靈敏的天下看到聽到呢？
天下望著手中剩下的半碗飯，差點(diǎn)又掉出眼淚來。忍住淚水后，天下把碗筷輕輕的放在門前，擔(dān)心飯碗被開門的人撞倒，又特意往外面挪了挪，之后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走出了這個小村莊。
朱大嬸教育完孩子后，打開房門，同時朗聲問道：“天下，不夠吃的話還有呢?！边@時看到地上擺放的半碗飯，心中似乎明了了什么，趕忙讓朱大叔追出屋外。朱大叔直追到村口，也沒有看見天下的絲毫蹤跡，一個人要想躲起來，又怎么會被輕易地發(fā)現(xiàn)呢？
等朱大叔無奈轉(zhuǎn)身回去后，天下從麥草堆后面走了出來，望著遠(yuǎn)去的朱大叔神情幾度變化，有不舍，有感激，但更多的是茫然。站立許久后，天下望了眼通向遠(yuǎn)處的路，堅(jiān)毅地邁出了步伐。
差不多走了小半天，天下已經(jīng)穿過了城鎮(zhèn)，再走幾里就會離開他父母一輩子也沒離開過的地方。這時，一只流浪狗從遠(yuǎn)處的樹林里出來，徑直跑了過來，望了天下一眼后輕車熟路的跑向路邊一戶人家，在簡陋的木門旁蹲下后汪汪叫了幾聲。
天下不明所以，便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不一會，門輕輕打開，一個年輕的婦人端出了一碗面，摸了摸狗的頭道：“小家伙，你還真是準(zhǔn)時啊，跟我來吧?！闭f罷，走遠(yuǎn)幾十米后，把碗放在了地上，那狗也很聽話的跟了過來，用頭抵了抵婦人后，低頭吃了起來。婦人會心一笑，道：“那我就進(jìn)去了，明天還是這時候哦?！北戕D(zhuǎn)身進(jìn)去了。
天下明白過來，心里一暖，繼續(xù)向前走去?？墒侵蛔吡藥撞奖悴坏貌煌Ｏ聛?，因?yàn)樗I了——心中郁郁時并不覺得，這時心中的暖流，反使他感受到了餓。天下望著眼前的小路，曲曲折折地直通向天際，伴隨著夜幕的降臨，天下心想：“我會不會就餓死在這條路上？”一想到死，天下忽然生出一陣害怕：“不能，我就算是要飯我也要活下去！”想罷，轉(zhuǎn)身來到了那扇側(cè)門，猶豫很久后鼓起勇氣敲了幾下，只聽院里匆忙回道“來了來了…”
開門的還是那位婦人，她打開門看到是一個小孩子站在門前顯然有些詫異，不過馬上問道：“孩子，你找誰？”“我……”天下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把剛才在心底不停重復(fù)的那句話說出口，可是人最重要的是生存，不是嗎？他心底這樣安慰著自己，可是也只能做到低著頭說出：“能不能給我點(diǎn)吃的？”婦人反應(yīng)過來，抬頭看了看天色，心里一聲嘆息：“看來他又不會回來了”后說：“孩子，你等一等啊?！鞭D(zhuǎn)身進(jìn)去后，端了一碗面出來：“來，吃吧?！碧煜骂澏兜亟舆^碗筷，只聽叮叮作響，不一會一碗面就被吃得干干凈凈，天下這才敢抬起頭來小聲說道：“謝謝您！”之后不敢久留，急忙轉(zhuǎn)身跑了。
這時夜色已然墨染，天下在附近的小樹林里找了處土坡歇息，可是春天的晚上仍有寒意，帶著微風(fēng)侵襲著一個單薄的孩子。天下蜷縮在角落，望著一地的嫩草出神，不一會就慢慢入睡了。所以有時候還是累一點(diǎn)好，不至于長夜漫漫。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傳來陣陣刺耳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天下翻了翻身，不想理會，可不知為什么，這聲音卻偏偏拼命地鉆進(jìn)他的耳中，直讓他睡意全無。他站起身來，順著聲音來到了晚上吃飯的那戶人家外。天下站在門口仔細(xì)地聽了聽，里面有一男子正在粗魯?shù)亟辛R著，聽聲音好像酒意未醒。這人聲音大的出奇，似乎這樣才能發(fā)泄心中的不開心：“臭娘們，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回到家中連一口熱飯也沒有，要你做甚……”婦人忐忑地解釋道：“你這么晚還不回來，我以為你又不回來了……”
天下聽得明白，原來他吃的那碗面本來是婦人為丈夫留的，可是婦人又怎么好拒絕一個孩子，于是把丈夫的飯給了天下，誰料過了不久，將身上錢花得精光的丈夫回到了家中，便有了剛才這幕。天下不愿意再聽下去，轉(zhuǎn)身緩緩地離開了這里，可是就算走到好遠(yuǎn)好遠(yuǎn)，耳邊還是傳來男人的打罵聲，婦人的哭泣聲。天下慢慢蹲在地上，將耳朵緊緊捂住，無助地哭了起來。
也不知整個晚上天下是怎么過去的，但是這毫不影響新一天的到來。他睜開眼睛，又是一個午后，他還是餓著，很餓很餓。天下無可奈何的站了起來，朝著另一戶人家走去，接著向另一戶人家走去，可是無一例外，沒人愿意給他吃的。蹲在一個角落里的天下，已經(jīng)餓得有點(diǎn)神志不清了。這時那只流浪狗跑進(jìn)了視野，它也和天下一樣在街道上徘徊著。可是它似乎比較好運(yùn)，又有人給它食物了。
天下閉上眼睛，盡量不讓自己看到狗吃飯的一幕，可是又怎么忍得了饑餓的折磨。他猛地站起，發(fā)瘋一樣的跑到那只狗身前，連吼帶踢地趕走正在享用食物的狗，那狗被嚇得邊哇哇大叫邊顛顛簸簸地跑，跑到好遠(yuǎn)才敢停下來。天下望著地上的碗，碗中的飯，用手抓起來塞進(jìn)嘴里，那只狗耷拉著頭望著天下，就這么可憐兮兮地望著，直看得天下吃不下去?？墒巧娴囊庵竞纹鋸?qiáng)大，他的善念又多么渺小，天下心中不停吼道：“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輕蔑的議論：“看，那個克父克母的孩子在和狗搶食吃?！甭曇羲坪跷⒉豢陕?，又似乎如雷貫耳。
天下愣在原地，嘴中的米團(tuán)也掉在了地上，他喃喃地道：“我活著是為了什么？我活著是為了什么！”他把碗端起，向狗走去，想把食物還給它，可是狗卻不停后退，天下只好把碗放在原地，之后跑進(jìn)了樹林里，躲在了一處看起來風(fēng)景不錯的地方，心道：“要死就死在這里吧，沒人看得到我現(xiàn)在的模樣，也不再拖累任何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樹林里漸漸寂靜下來。這時遠(yuǎn)處走來一群人，一個年約二十的年輕男子，一個小姑娘，后面還跟著幾個仆人。
年輕男子自言自語道：“怎么到這就不見了？”
女孩聽到這話后，疑惑地問道：“哥，真地不見了嗎？”
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或許是這樹林有利于它隱藏蹤跡?！?p> 后面的仆人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公子，小姐，我們回去吧，要是出了意外，老奴可擔(dān)待不起?！?p> 年輕男子不置可否，小女孩卻有些挑釁地說：“嘿嘿，哥，這回把話說大了吧，這怪物抓不到了。”
男子一心除惡務(wù)盡，聽到這話，更不愿半途而廢：“誰說抓不到了？它就在這里，你站在我附近，不要遠(yuǎn)離。”
女孩不高興的撅了噘嘴，而后眼珠一轉(zhuǎn)，不知想到了什么壞主意。
男子將一把三尺來長的劍拿在手中，更加仔細(xì)地找尋起來，可就在他全神貫注地感知時，忽然聽到“啊”的一聲，差點(diǎn)把他的魂嚇沒，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妹妹正捂著嘴不停地笑，顯然剛才的聲音只是她惡作劇而已，男子有些沒好氣地瞅了妹妹一眼，繼續(xù)尋找。
所幸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在他沉下心將來自樹林的干擾排除后，終于又發(fā)現(xiàn)了怪物的蹤跡?？墒怯质恰鞍 钡囊宦?，這剛剛鎖定的氣息又?jǐn)嗔?，男子面有慍色地回過頭去：“吳萱，你再這樣，我下次絕不會帶你出來！”就在男子分心之時，不遠(yuǎn)處的土坡后傳出一陣異動，說時遲那時快，男子趕忙將劍拋向空中，雙手執(zhí)起法決，嘴中念叨了幾句聽不懂的詞語，法劍急速地向土坡處射了過去，可不知為何，忽然間他又臉色大變。
卻說躺在林中的天下，心中想到：“在睡夢中死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總好過受這饑餓的折磨。”可是他閉上眼睛好久，卻發(fā)現(xiàn)一時半會無法入眠，尤其是他此時越想睡就越睡不著——上天就是這么有趣，死也不讓你痛快。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天下終于有了睡意，確切說應(yīng)該是昏迷的感覺。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啊”的一聲，在寂靜的樹林里更顯響亮，完完全全地打擾了天下的長眠。天下不禁大怒，本想著站出去劈頭蓋臉地罵上那人一通，可是再一看自己現(xiàn)在的落魄樣子又按捺下沖動。不料沒過多久，又是一聲尖叫傳來。這一次，天下可不想再忍了，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力氣，手往地上一撐，一下就躍到了土坡外，正要破口大罵之時，驀然發(fā)現(xiàn)一把金光閃閃的劍急射而來，不待他有任何反應(yīng)，只聽噗的一聲，一個趔趄倒在了斜坡上。天下低頭看了看插入胸前的劍，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一群人，眼中滿是不解。
闖下此禍的吳痕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應(yīng)該說一群人都愣在了原地，直到吳萱大喊到：“哥，你殺人了！”眾人才反應(yīng)過來，有的喊到：“公子，這可如何是好？”有的喊到：“快找大夫，快去找大夫！”有的喊到：“還是先看看他的傷勢吧?！笨傊畼淞掷镆幌伦觼y糟糟起來，大家都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了天下身前。
就在這時，一處叢林微微晃了一下，再次晃動時已經(jīng)到了離眾人較遠(yuǎn)的吳萱身后。當(dāng)眾人聽到吳萱喊救命時，才把視線轉(zhuǎn)向了后面。昏昏沉沉的天下也尋聲望去，只見一只毛發(fā)通紅的人形怪物緊緊地掐住一個女孩，天下再仔細(xì)一看，雖說怪物滿臉毛發(fā)，可是卻有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正警惕又害怕的看著他們。
吳痕向前幾步，厲聲道：“放了我妹妹！”不料他這一前逼，怪物下意識的向后一退，這可苦了被勒著脖子的吳萱，此時她已因?yàn)楹粑щy而滿臉通紅。
天下看了看眼前的一群人，心中一陣黯然：“女孩受到傷害，他們就個個緊張，而我，一個將死之人，卻博不來哪怕一絲的關(guān)懷。”想到這里，不禁哈哈一笑，晃晃蕩蕩地站了起來，來到怪物的身前，忍著痛楚叫道：“大眼睛！”
那怪物左看看，右看看，之后疑惑地用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自己。
看到這一舉動，天下忽然覺得這只怪物并不是那么可怕，配著它的大眼睛，甚至有些可愛。天下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為什么欺負(fù)一個小孩子呢？”
那怪物卻是聽得懂人話，因?yàn)樗Ｄ曜≡谏搅郑泻芏嗳藭チ种写颢C砍柴，耳濡目染下，也漸漸聽得懂人話了。只見怪物用爪子指了指仍插在天下胸前的劍，再指了指天下旁邊的吳痕，而后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說：“這把劍，本來是他要用來殺我的?！?p> 天下看得明白，繼續(xù)問道：“那是不是你欺負(fù)過他們呢？”說罷指了指身邊的一群人。
怪物連忙搖了搖頭。
天下再問：“那是為什么呢？”
怪物也好像不清楚，過了好一會，它把爪子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天下不懂何意，怪物又把剛才的動作重復(fù)了一下，天下學(xué)著他的動作把手放在了胳膊上。這時怪物拔下了胳膊上的一撮毛，示意天下也這么做，天下照做后卻沒有拔到一根毛，他忽然有些明了：“是因?yàn)槟汩L滿了毛？”怪物卻沒再說話。
天下轉(zhuǎn)頭問眼前眾人道：“這一劍你們本來是要?dú)⑺?？”見對方默認(rèn)，天下猛地心底一酸，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眾人沉默良久，直到吳萱因?yàn)楸黄弊油纯嗟乜人粤艘宦?。天下抬起腳步，慢慢走到了怪物身前，怪物警惕地注視著天下，但沒再后退。天下把手伸出，輕輕地把怪物的手從吳萱脖子上取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給怪物說道：“讓他們走吧！”
吳萱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同齡男孩，他的臉色無比蒼白，原本破舊的衣衫上鮮血仍在流淌，而凝固的血液更顯衣服破舊，這一瞬，她的心中滿是震撼。吳痕稍稍一愣，將妹妹拉到自己身旁，滿是歉意地望了眼天下和怪物后，帶著一群人急忙走遠(yuǎn)。一路上，吳萱不時地回頭觀望，她心底多么希望他能忽然出現(xiàn)在目光的盡頭，那個眼神有別于他人的男孩。
目送一群人走后，天下再也堅(jiān)持不住，順著怪物毛茸茸的身體倒了下去。吳痕回家后，也曾帶著大夫和更多人來到樹林，可哪里還有一人一獸的影子。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天下悠悠醒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山洞中。山洞中亮光微弱，不過要比小樹林溫暖的多。天下想抬頭看看洞中的情形，但是一動又感到一陣劇痛，原來那把劍還是插在胸口。或許是聽到了響動，一個毛茸茸的怪物走進(jìn)了天下的視線。
天下疑惑地問：“是你？”
怪物把頭一偏，似乎對他這句話不太滿意。
看著怪物的神情與舉動，天下不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是啊，不是你還能是誰?！崩^而再問怪物：“這是你住的地方？”見它點(diǎn)了點(diǎn)頭，天下心底不由產(chǎn)生一個想法，于是再說到：“那我以后就住在你這里好不好？”怪物也不理他，徑直俯下身子，指了指天下胸口的劍，做出了拔出來的動作。天下閉上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多久，只聽山洞里傳來一陣痛苦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