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放晴,積雪開始融化,反倒比尋常更冷了幾分。
沈挽箏坐在休息室里謄寫病歷,從進入醫(yī)院見習到現(xiàn)在,一瓶墨水用了大半,可見平日需要整理的資料不算少。
停筆,打開筆膽灌墨水。
“想什么?”是趙亦安。
“為什么醫(yī)院會在租界內(nèi)?”租界,豺狼的樂園,國人的地獄。
“這不奇怪,因為是洋人建的?!壁w亦安語氣十分平淡。
“所謂的人道主義?”話說出來,她止不住冷笑。
山河淪陷,尸橫遍野,又有幾個老百姓看得起病,租界內(nèi)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竟然都是合法的,到底是人道主義還是人道毀滅。
“怎么?你也關心國家大事?”趙亦安忽然咦了一聲,“看看你的筆記?!?p> 沈挽箏低頭一看,幾滴墨汁落在筆記上,方才抄寫的幾行字,經(jīng)墨水暈染,模糊不清。
“哎呀……”她一向愛惜筆記,忙取帕子擦。
“小心墨水!”
趙亦安的聲音才落地,墨水已然被她帶翻,潑了出來,筆記本、桌面以及沈挽箏的白大褂,一片藍色污漬。
“墨香書客?!彼u價道。
墨水真的香。
她哭喪著臉,是心疼那些筆記,“我去洗洗,臟兮兮的像什么話。”
“恐怕你把衣服揉爛了也洗不干凈。”
“那怎么辦?!?p> “找護士重新?lián)Q一件,僅只一次,下回可要罰你了。”
“謝謝趙主任。”沈挽箏微微舒了一口氣,將桌上的狼藉清理完,到洗手臺洗手。
回來時,趙亦安已經(jīng)離開。
一個護士走進來,遞白大褂給她,道:“沈醫(yī)生,來了一名急診病患,趙主任正在準備手術(shù),讓你去接診?!?p> 沈挽箏點點頭,立馬披上白大褂,拿起胸牌往急診室跑去。
病患躺在床上,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面容憔悴,眼窩深陷。
身邊站著的老婦人,應該是家屬。
于是問:“這位大姐哪里不舒服?”
護士還未開口,老婦人上前抓住沈挽箏的手,哽咽道:“醫(yī)生,救救我們夫人,快救救她!”
“好好,您別激動,先告訴我這位大姐是何處生了小毛病,我才好對癥下藥?!彼^一次接診,有些緊張,見老婦人焦急不已,極力平復心緒。
老婦人抹著眼淚,“夫人她……”
沈挽箏取出聽診器,伸入女子衣襟,仔細檢查探聽,道:“心臟和肺部明顯能聽到濁音,初步推斷心衰以及肺部感染,需要進一步檢查,隱瞞病情對她沒有任何好處?!?p> “夫人平時就好抽幾口大煙……后來一下子又要戒,吃不好睡不好,便病倒了!”
萬惡的毒品,鴉片戰(zhàn)爭才過了幾十年,國人就已經(jīng)忘卻了那一桿煙槍帶來的沉痛傷害。
退一步來說,戒掉大煙也只能循序漸進,想要立馬忌口不沾,身子骨是承受不住的。
就在這時,床上的女子虛弱地坐起身,“等等,你的胸牌我看看?!?p> 沈挽箏愣了一下,取下胸牌遞過去。
那女子盯著半晌,臉上掛著一絲奇怪的笑,胸口劇烈起伏,將胸牌扔地上,咳嗽著,“你……給我滾出去,我不需要你醫(y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