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走出來的人同樣穿的一身黑,氈帽遮住了他半張臉,一條唯一白色的圍巾捂住了他的嘴,保留著他臉色僅存的蒼白,不時的,自口中冒著的熱氣穿透了圍巾,幽幽飄起,這一幕卻讓唐柔看的清清楚楚。
他很冷嗎?
唐柔心中疑惑,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人的手上,那是他唯一露出來的手,皮膚白皙潔凈,似乎比他的臉還要干凈,但手指卻在流血,準(zhǔn)確的說,是指甲蓋在往外流血‘滴答滴答’,聲音雖小,但在寂靜無聲的客棧中聽來卻異常清晰可怖。
唐柔不僅對他充滿了好奇,更莫名產(chǎn)生一種恐懼感。
剛才殺人期間,他將整個客棧都檢查了一遍,倘若這人一直都在,豈有發(fā)現(xiàn)不了的道理?
唐柔的目光以緊緊鎖定了這個人,他現(xiàn)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擊倒對手,于是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證對方不會傷到自己。
唐門寶鑒名錄中曾提到過這樣一句話:若無法一擊擊倒對手,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與之對抗;若無法數(shù)合擊倒對手,便要準(zhǔn)備全力一擊之后決定去留;若對手實力完全碾壓己方,速逃!
最后那兩個‘速逃’是用血紅朱砂寫上去的,唐門是家族門派,門中對子弟極為重視,尤其是后輩小子們,他們是唐門的根基與未來,因此唐門一般不會輕易與人開戰(zhàn),如戰(zhàn)則想盡一切必勝之法,且將傷亡降到最低。
如今,唐柔遵從寶鑒名錄上的說法,雖然還沒有真正與黑衣人動手,但他就以提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敵。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黑衣人頓了頓“你想成為誰?”
唐柔一愣,黑衣人的問題莫名其妙,但唐柔卻覺得他說在了點上。
不錯,我是誰?我想成為誰?
唐柔自信他們從未見過面,但僅憑黑衣人的兩句話,唐柔便覺得他如此親切。
雖然疑惑可能是陷阱,可唐柔此刻郁結(jié)之心,早想有個人可以一吐為快。
不等他回答,黑衣人就給出了答案“你付出的并不比唐峰少,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官場沒你的位置,江湖也堪堪忘了你這號人物……可別忘了,當(dāng)年是誰殺的夢一秋!”
是誰殺的夢一秋?
多少年過去了,他以將此事忘卻,如今卻又想了起來。
那一柄飛刀太沉重,沉重到讓唐柔害怕。
“是……是我?”他低聲道。話語中充滿了懷疑,真的是他?他是個讀書人,怎么可能殺人?
但看看地上躺著的尸體,沒錯!剛才動手的的確是他。
“我……究竟在……干什么……”唐柔痛苦的半跪在地上,他本不想這么做,但事情為何就變成了這個地步?為何就偏偏無法挽回?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又做錯了任何事……
“哈哈……哈哈哈……”唐柔再一次笑了,這是他今天第幾次露出這樣痛苦的笑容?
“你是碧月山莊的人?!彼馈?p> “不錯。”黑衣人答。這回倒異常坦白。
“你是來殺我的?”他問。
“不!我是來幫你的……”黑衣人答。他的聲音多么溫柔,就如同唐柔多年未見的摯友,唐柔身上一切秘密在他眼中看來似乎都以不算秘密。
可是……可是……
他們明明是今天才剛認(rèn)識的……
“這些尸體還需要有人處理。”唐柔看著地上躺著的一個個尸體,有些尸首分離,有些斷胳膊少腿,血漸漸凝固,不在隨地流動,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神情,正如這些流動的血,停止后就變得冰冷了。
“放心,我會處理的很好?!焙谝氯怂坪跻詫λα耍m然他看不到,卻足夠能聽出來。
“你叫什么名字?”
“夢星魂……”
當(dāng)唐柔回到唐門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
他脫去原先的書生服,換上了從別人手中得來的衣服。
他身上穿著的衣服看起來很光鮮,他的臉上還流露著笑容,正如往常一樣的笑。
誰也不會想到,就在剛才唐柔殺了人,很多人。但他心中卻沒有絲毫害怕與懺悔,他的臉是笑著的,就如同一個心情愉快的孩子。
唐門千疊峰
曾經(jīng)唐曉還是唐門門主時,便時常來千疊峰觀賞美景。
其實,千疊峰根本沒有什么值得看的東西。一座萬丈山崖,朝下看去只有無盡深淵與永不散去的繚繞云霧,但唐曉偏偏看得很入迷。似乎在那崖下有無數(shù)人尋求不得的寶藏。
如今,輪到唐含影做門主,誰又能想到,一個瞎子竟然會成為唐門的新主人,可他偏偏就那樣做了,唐曉也偏偏就選了他。并不能說唐曉有眼無珠,實在是因為唐含影雖看不見,卻無疑是唐門暗器的第一人。
他看不到千疊峰的景致,但也很樂意時常來這里走走,駐留片刻。畢竟,當(dāng)年在這峰頂?shù)某怂€有唐曉,而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了。
不過,今天唐柔也來到了峰頂。
當(dāng)他看到唐含影站在萬丈崖前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念頭。
懸崖勒馬猶可回頭他卻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回頭了。
“我此刻若將他推下去,豈不一了百了?”
但這念頭僅僅就在心中停留瞬間,唐柔還沒打算行動,唐含影倒起先察覺了。
“誰?”唐含影道。
唐柔默不作聲,抬腳上前兩步“唐柔,是你?”唐含影卻已聽了出來。
一時間,唐柔都有些錯愕。唐含影雖然聽到有人走來,但怎么就能確認(rèn)是他?
沒想到,唐含影不僅聽聲辯位了得,這‘聽聲辨人’也厲害非常。
“門主。”唐柔立刻恭敬道。
“哎,什么門主門主的。這就你我,不用太過禮。”頓了頓,沒覺唐柔接話,續(xù)道“你還在奇怪我怎么認(rèn)出的你?”
唐柔沉默,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股子書生氣,一猜便猜到了?!彼粤?xí)慣了自問自答。
唐柔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即便他知道唐含影看不到自己的笑,他也要盡量保持微笑。
“腹有詩書氣自華,我一向很喜歡這句話。”唐柔道。
唐含影當(dāng)然知道唐柔在一次落榜的消息,先前唐柔心情憂郁,跑出去喝酒,唐含影還一直為他擔(dān)心,如今唐柔回來了,而且似乎心情不錯,唐含影懸著的心就逐漸平復(fù)下來。
“怎么樣,好些了嗎?”唐含影道。
“好多了,人們都說借酒消愁,有時候看來這話確實沒錯?!碧迫岬?。
“一次考試算不得什么,你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碧坪耙月劦搅颂迫嵘砩蠞庵鼐茪?,不禁皺了下眉。
在他的印象中,唐柔從來沒醉過,這次當(dāng)然也不例外。但他偏偏想讓唐柔醉一次,他知道,唐柔雖然不承認(rèn),心中卻一定很痛苦。
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相同代價下不同的差距。
倘若唐柔挑明了說自己還很難受,興許唐含影心中好受些,如今唐柔卻說心情好多了,反倒讓唐含影替他擔(dān)心起來。
但他仍然不露聲色,笑道“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忘掉今天的不愉快,明天將會是新的開始?!?p> 唐柔也還之以禮“唐柔告辭?!?p> 他躬身彎腰,莫說唐含影是盲的,即便他雙眼能夠視人,雙目正常也絕對看不出――任誰都看不出來此刻唐柔臉上復(fù)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