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樓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大都督是個絕對冷漠的人，即便這老頭位高權(quán)重，即便這老頭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也都只是在猜測。
他們絕不會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有多痛苦。
他起身走下樓，卻看到了一個身著官服的公公與身后一眾侍衛(wèi)隨從靜靜的站著，明月樓中的其他人都跪著低下頭，一動不動。
公公看到了大都督，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他手中舉了舉圣旨，連道“大都督，皇帝詔。來接旨吧?！?p> 大都督下樓走到公公面前，立刻跪下去，恭敬道“臣接旨。”
那公公將詔書展開，陰陽怪氣的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于京都、濠州、遼東三地舉辦皇會比武，意在選拔江湖頂尖高手為我朝廷效力。今圣令傳天下，江南道由洛陽王李茂真主持，遼東道由殺手樓大都督主持，京都有朕親臨，內(nèi)閣首輔張江凌主持，欽此?！?p> 大都督道“臣遵旨?！?p> 那公公合詔，將圣旨遞在大都督手上，將扶他起來，道“大都督快起?！?p> 大都督手中抓著圣旨緊了緊，臉上擠出笑容“趙公公好久不見啦！這多少年過去，以經(jīng)成為吾皇身邊的紅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只可惜，在下遠在遼東，未能親來祝賀?！?p> 被稱為‘趙公公’的太監(jiān)，是近年來惠帝身邊的大總管‘趙?！?，與其下九大金剛合稱‘十常侍’，分管內(nèi)宮各處，是惠帝最喜歡最信任的太監(jiān)之一。
早在三十多年前，趙海就與大都督就有交情，大都督曾在魔云門臥底時，便是趙海的單線聯(lián)絡(luò)人，大都督一向不喜歡這些陰陽怪氣的家伙，但對趙海卻沒多大反感。反倒有時候與趙海開玩笑，趙海也不生氣。
這么多年來，趙海因滅江湖最大黑勢力‘魔云門’有功，被惠帝安排在身邊，升為總管太監(jiān)，大都督始終與趙海保持聯(lián)系。
這一次，熟人見面自然不飲不快。
趙公公道“你和老奴還在乎這些虛的做什么？”
大都督連道“對對?！碑?dāng)下二人選了一處僻靜的所在，侍衛(wèi)在酒樓外守候，大都督吩咐掌柜的備上酒菜，與趙公公吃喝起來。
大都督看向桌上放著的圣旨，為趙公公與自己沾滿了酒，笑道“趙公公來找我，恐怕不僅僅是這一紙詔書這么簡單?！彼约合扰e起酒爵，道“說吧，讓我做什么？”
趙公公道“大都督不愧是聰明人，一點就通?！彼c點頭，道“其實這也是吾皇的意思，除了這圣旨，圣上還有一道密旨?！?p> “什么密旨？”大都督疑惑，說著推開桌子走出來，再次拜倒“臣接旨。”
趙公公連扶起他，道“大都督快快請起，老奴同你說便是?！?p> 大都督應(yīng)聲站起來，神情堅定，更顯恭敬，絲毫沒有平時在殺手樓的唯我獨尊氣勢。
趙公公道“這次皇會比武結(jié)束后，殺手樓就可以解散了?！?p> “解……解散？”大都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以解散？殺手樓創(chuàng)立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一直都保持維護江湖與朝廷的中立，怎么可以說解散就解散？
趙公公看著大都督驚疑的神情，嘆道“老奴也覺得意外，一直以來都是老奴與大都督單線聯(lián)系，圣上那邊傳達命令，老奴傳給大都督，大都督執(zhí)行?？山陙?，新帝上位，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又怎能讓我殺手樓排除在她勢力之外呢？”
趙公公是個聰明人，大都督同樣也很聰明。
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往往點到為止。
當(dāng)趙公公解釋完，大都督也就明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從惠帝繼位這許多年來，新舊勢力逐漸更替，前有新內(nèi)閣首輔張江凌取代老派首輔王石安，又有大將軍梁文道以“年歲已高，力不從心”為由辭官，告老還鄉(xiāng)，這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公務(wù)員辭官事件，梁文道也打算回老家溫縣領(lǐng)領(lǐng)退休金過幾天安生日子，臨走前推薦新晉將領(lǐng)張?zhí)幾尀榇髮④?，惠帝竟然出人意料的點頭同意，沒想到的是，告老還鄉(xiāng)的老將軍，在領(lǐng)了一年退休金后竟在自己家中服毒自殺。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在曾經(jīng)一段時間中被人們傳的沸沸揚揚，大抵分為兩個版本，第一個說是梁文道因為昔年太子奪嫡之爭站錯了隊，導(dǎo)致惠帝上位對老將軍懷恨在心，于是暗中賜其服毒而死，具體情況如下:有一天，惠帝暗中派遣親信帶著食盒來到梁文道的老家溫縣，見到了老將軍將食盒遞上一句話也不說。老將軍看著三層食盒，自然心中疑惑，自然要問個清楚，于是便道“圣上可還帶了什么口信不信之類？”
親信一言不發(fā)的指了指食盒，老將軍定睛看去，只見食盒上寫著‘君請食’三字，老將軍疑惑，打開第一層食盒，空的。打開第二層食盒，空的，打開第三層食盒，發(fā)現(xiàn)還是空的。于是，梁文道慘淡一笑，對著親信道“十五歲從軍征，八十始得歸。歷經(jīng)三朝，征戰(zhàn)無數(shù)，雖無大勝亦無大敗，收復(fù)北狄占地百里，鎮(zhèn)守邊關(guān)，胡人無一日敢躍雷池半步！今日終無漢祿可食……”言罷，凄愴道“先帝在時，尚且敬臣一聲“老將軍”如今惠帝，卻都不會親自來看我一眼，罷了罷了?！毖壑斜M是凄涼滄桑，待親信走后，一人坐于家中，身著白衣，服毒自殺。
第二種版本就顯得神乎其神，說的是老將軍知道朝廷換水，擔(dān)心惠帝報復(fù)，于是干脆改名換姓，隱居山林，在不出仕，終于壽終正寢，于惠帝‘黃龍’二年去世。
這是惠帝繼位后的第一個年號，也就是在同一年，惠帝將年號改為‘永興’。
如今多少年過去了，朝廷內(nèi)部大換水以基本完成，就差外部了。曾經(jīng)先帝在時，殺手樓只聽命于先帝，儼然一秘密特務(wù)機構(gòu)組織，正如前朝‘影密衛(wèi)’，以及后來的‘錦衣衛(wèi)’同一性質(zhì)，而如今，惠帝朝卻沒有接管殺手樓的責(zé)任，殺手樓完全被架空出來，形成了一個與朝廷江湖都有聯(lián)系，卻完全不受朝廷控制的組織，這樣的組織在惠帝看來是危險的信號。
他覺不允許一個新的江湖組織誕生，要么殺手樓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么就解散罷！
可倘若讓殺手樓掌握在自己手中，大都督經(jīng)營了半輩子的組織自己沒有半分功勞，反倒還拱手相讓，換做誰都不會同意。
即便表面答應(yīng)，那也是順從人臣之道，心中肯定不會答應(yīng)的。
況且，即便換了大都督，試問當(dāng)今天下除了大都督外還有誰能控制得住這一百零八個殺手刺客？
恐怕莫說新來的人，久而久之殺手樓內(nèi)部就自行瓦解了。
因此，唯有解散才是當(dāng)下最直接的解決方式。
不甘心?。?p> 雖是人臣，但殺手樓畢竟也是大都督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東西，怎么能說解散就解散呢？
大都督與趙公公同時陷入沉思，大都督?jīng)]有給他明確答案，趙公公也不會去問。
他知道，當(dāng)大都督不說話時，并不是他真的不想說話，而是他在思考。
再考慮如何解決這些事情。
不知等了多久，飯菜涼了，酒味淡了，大都督才抬起頭看向了趙公公“你坐下。”他道，趙公公一愣“坐……坐下？”但他也沒問乖乖的坐了下去。
大都督道“圣旨不可違臣遵旨。只不過，要先等臣將皇會比武的事辦完，一切妥當(dāng)才能解散殺手樓，如何？”
趙公公點點頭，道“理當(dāng)如此?！鳖D了頓，看著酒爵，終于忍不住舉了起來，一飲而盡“老奴這就回去稟報?！?p> 大都督道“我也該回殺手樓了?！壁w公公以轉(zhuǎn)過身，大都督忽然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當(dāng)年你讓我找的人，我已找到?！?p> 趙公公一驚，扭頭連道“找到了？你怎么會找到的？”
大都督道“殺手樓情報網(wǎng)遍及天下，只要用心找就會找到的。”對著趙公公露出自信的笑，道“而且這個人現(xiàn)在就在我手下當(dāng)差?！?p> “他是個刺客？”
“不錯?！?p> “真可笑！真滑稽！”趙公公冷然道“沒想到，她的孩子也走上了與她相同的路。你告訴他真相了嗎？”
大都督搖搖頭“那小子還太年輕，我打算讓他先歷練歷練，等將來成熟了，再將事情真相告訴他?！?p> 趙公公嘆息道“唉！也就你能忍受得了。”
大都督道“唉，這件事我也就只能和你說?！彼e起杯，對著趙公公朝空中一舉，道“謝謝你能理解我?！毖粤T，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