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番_九月
白色的身影自門前消失,與他人相攜而去。
不曾停留,不曾回首。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衣襟上,隱沒。
淚痕未干,九月笑了笑,將涼透的茶水飲下,收拾了這一攤殘局。
將自己暴露的事情上報,九月很快接到了撤離的命令,她并未依從,甚至并未解釋,單方面斷了和趙國的聯(lián)系。
她這一生,雙親俱亡,背井離鄉(xiāng),為報恩困于咸陽不得出,因情郁郁半生不得歡。這些年,因為身份,未曾真心待過一人,只破例一次,便日日夜夜為愧疚所折磨。
細(xì)作這個身份,不適合她。
她割舍不下自己的感情,卻也不想再繼續(xù)了。
一切,是該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
*
她一日日地等著,想著是趙國先滅口,還是秦國先抓捕。
數(shù)到第二十一天時,醉夢閣被封,她被捕。
牢房陰暗,慘叫聲不絕于耳。
九月安靜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等待著審訊,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很長很長,長到她睡了過去。
破曉之時,一輛馬車行駛在咸陽的街道上。
馬車十分寬敞,只有貴族才可以用,內(nèi)里鋪著厚厚的裘皮,雪白無一絲雜色,美人臥于其上,眉心輕蹙,緩緩睜眼,眼中神色迷茫。
九月慌了一瞬,這跟她預(yù)想的結(jié)局不同。
“你是誰!”
很快,九月就發(fā)現(xiàn)了馬車上的另一個人,是個女子,坐在陰影里,帶著柄長劍,勁裝打扮,神情呆呆木木。
“安楚侯護(hù)衛(wèi)。”
九月愣了愣,眼底的警惕散去。
這世上,也唯有這一人會救她了。
馬車行至咸陽城外,早已等候多時的車隊將其護(hù)衛(wèi)在中央,繼續(xù)前行。
九月聽到動靜,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這些是什么人,你們要帶我去哪?”
女子依舊坐在那里,并不回答,馬車外傳來一個聲音:“陸莘,好歹回答個問題啊,你忘了大人的交代了?”
“我自然不會忘,你駕好你的車便是?!标戄坊亓塑囃庖痪?,取過身旁的木匣遞給九月,“這是大人讓我交給您的?!?p> 九月打開后,看到里面的東西,指尖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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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如果能離開醉夢閣,你想過什么樣的生活?”窗邊,女子坐姿隨意,閉著眼,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大人問這個做什么?”九月手下琴聲一頓,復(fù)又繼續(xù)。
“想到便問了。”
“我這樣的人,是最沒資格期盼什么的。不管在哪里,能夠衣食無憂,有所歸依便好?!?p> “你想離開么,若是想的話,我?guī)湍阙H身?!?p> “大人舍得萬金?”
“舍得?!迸拥穆曇魬袘猩⑸?,直擊人心。
“……九月,暫時還不想離開醉夢閣?!?p> “如此便算了。我最近新譜了一曲,你聽聽看?!迸訌拇扒捌鹕?,衣擺搖曳,似染了一身云霞。
*
匣內(nèi)沒什么稀世珍寶,只整整齊齊的放著一摞紙,醉夢閣賣身契書,新的戶籍文書,商鋪過戶憑證,以及,銀票,地契,房契。
紙張最終紛紛散落,九月顫聲道:“她,可有什么話,留給我?!?p> “大人說,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算是姑娘最大的恩人,其他人的事情暫且靠后,先報她的恩,將她封地上的美景畫下來,她做收藏之用。”
“哪有,這樣的?!睖I水一滴滴地落下,像斷了線的珍珠,良久都沒有停下。
*
兩個月后,盛京城開了一家繡莊,主人姓月,容色秀美,繡品精致,很快便扎了根。
趙國落敗,趙王被俘,九月心中并無多少擔(dān)心。秦國要收買民心,必不會動昔日趙王。
她只關(guān)注一個人的消息。
安楚侯被俘。
安楚侯下落不明。
這便是她得到的所有消息。
說不擔(dān)心是假的,九月著人收拾東西,打算啟程咸陽,卻有人先找上了她。
一個熟人,九皇子秦臻。
九月覺得,秦臻知道夏子欺救她的事情,不然,她一個小小的繡莊老板,哪里有什么見的價值。
“民女見過九皇子。”
“起吧?!?p> 少年面色冷淡肅漠,語氣更是如此,與記憶中的自然靈動截然不同,這份改變讓九月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想,急切問道:“敢問殿下,可知道白衣的消息?”
“她,外出游歷了?!?p> “外出游歷?”九月想了想,又問道,“什么時候走的,可有說過要去哪里?!?p> “在回咸陽的途中。只與我告了別,未曾說過要去哪里。”
“殿下,可有問她,為何要走。”明明,功成名就,為什么要在最不該走的時候離開。
“她想做什么,向來是沒什么理由的。”
“那她身體可有好些,在戰(zhàn)場上可有受傷,我聽聞……”
“月姑娘。”秦臻打斷。“戰(zhàn)場之事,不便透露?!?p> “民女失禮了,九皇子見諒?!?p> “她身體很好,托我告訴你,畫很好,你們之間,往事已了,恩怨兩清,姑娘不必再往咸陽送畫了。”
“兩清?”九月愣在原地,直到秦臻離去,腦子里也依舊是這兩個字。
她與那個人,一個青樓花魁,一個當(dāng)朝權(quán)臣,由算計而相遇,一個為趙,一個為秦,注定了是敵人。
可在泥濘中呆的久了,還是會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光明,這是她遇見的第二束光。
一襲白衣,容色傾城,要比第一束耀眼得多。
這樣一個人,不在意你的身份,百般護(hù)著你顧著你,與你論詩煮茶,志趣相投。
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當(dāng)成敵人。
為敵,不愿。
為友,不能。
相處數(shù)年,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當(dāng)真是理不清。
如今,這些往事,終于,兩清了么。
九月心中忽而感到一陣輕松。
此生,從未有過的輕松。
天空萬里無云,澄澈如碧,她往昔所有求而不得,悵惘心痛,全部在這一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或許,她該去到處走走。
而后,廣交天下好友,賞遍世間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