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當(dāng)年
想過了仇人,施清如隨即想到了自己的恩人韓公公,不由心下一暖。
世人私下都說韓公公心狠手辣,是本朝第一大奸宦,能小兒止啼,還給他起了一堆的綽號,什么“九千歲”啊,“立皇帝”啊,總之沒一個好的。
可在施清如心里,韓公公卻是一個好人,一個在她前世短短十八年生命里,除了娘親,唯二給過他關(guān)心與溫暖的好人之一,是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她的大恩人,她實在看不出來,他哪里心狠手辣了。
反倒是她那個所謂的父親施延昌,看起來倒是溫文爾雅,與人為善,實則卻是個心眼兒都黑透了的衣冠禽獸!
——施延昌自幼家貧,卻天資聰穎,酷愛讀書,可惜磕磕絆絆的讀到十歲后,家里實在交不出束脩了,只得含淚退了學(xué),去了鎮(zhèn)上的木匠鋪當(dāng)學(xué)徒,卻是一得了閑,便往鎮(zhèn)上祝秀才開的私塾跑,哪怕只能在外面遠(yuǎn)遠(yuǎn)的聽一聽祝秀才講課也是好的。
時間一長,次數(shù)一多,祝秀才免不得發(fā)現(xiàn)了他,一番考問之后,發(fā)現(xiàn)施延昌竟比自己私塾里好些日日都只用專心念書的弟子還要強些,于是起了愛才之心,將施延昌收到了自己門下,從學(xué)業(yè)到生活上,都對他百般關(guān)照。
施延昌終于又有了念書的機會,自是對祝秀才感激萬分,除了如饑似渴的念書以外,閑暇時間都用在了給祝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譬如幫著挑水劈柴打掃什么的,讓祝太太漸漸也喜歡上了這個踏實勤快,天資頗高的弟子,后來更是起了把獨女許配給他的心思。
祝秀才與祝太太青梅竹馬,感情甚篤,連成婚多年祝太太只生得一女,祝秀才也沒想過要納妾生子,反倒寬慰祝太太,大不了將來就為女兒招贅便是,難道女兒生的孩子,就不是祝家的骨血了?
祝太太因此早早便為女兒相看了起來,就怕將來倉促之間,挑不好最好最合適的人選,委屈了女兒。
可惜施延昌既天資頗高,又勤奮堅韌能吃苦,將來自然是會有大出息的,何況他還是家中長子,怎么可能入贅?biāo)麄冏<?,?dāng)上門女婿?但要讓祝太太放棄這么好的一個人選,又實在舍不得……
祝太太如此糾結(jié)到施延昌滿了十六歲,一舉中了秀才后,徹底打消了招施延昌做女婿的念頭,十六歲的秀才,還是一次就中了,將來中舉人中進士自然也是指日可待,他們夫婦哪還敢有非分之想?
還是繼續(xù)當(dāng)?shù)茏涌搭?,以期將來他飛黃騰達后,能多多照顧女兒這個師妹,讓他們老兩口兒將來不至于連走都不能安心吧!
萬萬沒想到,施延昌卻先向夫婦二人求親了,說自己早就愛慕師妹,只之前自己什么都不是,家里又貧窮,沒那個臉開口而已,總算如今他中了秀才,至少能養(yǎng)活自己的妻兒了,所以才敢開口一試,希望恩師與師母能允準(zhǔn)他。
還說上門女婿他的確做不到,但將來等他和祝氏生了第二個兒子后,可以姓祝,以后傳承祝家的香火,又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自己若成為了恩師師母的女婿,自然會拿他們當(dāng)親生父母一般孝順,也會待師妹一如恩師師母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求恩師師母能成全。
如此懇切的態(tài)度,別說祝太太本就看好他,巴不得他做自己的女婿了,就是惟恐旁人說他“挾恩嫁女”,或是說女兒早與施延昌“私相授受”的祝秀才,都禁不住動容了。
于是等祝氏次年及笄后,兩家便辦了喜事。
因祝太太精明能干,善于經(jīng)營,祝家祖上三代家境也都頗殷實,不然也不能培養(yǎng)出祝秀才一個秀才了,可惜祝秀才才學(xué)盡有,考運卻不夠,接連考了三次舉人,都沒能考中,索性不再考了,就在家里開了個私塾,既能養(yǎng)家糊口,又能陪伴妻女,倒也自有意趣;再就是祝家人丁不旺,祝秀才祖父只生了他父親一個,他父親又只生了他一個,實在冷清。
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那就是家族的財產(chǎn)一連三代都十分的集中,不會被分薄了去,加之祝太太嫁妝也不少,再經(jīng)營得當(dāng),家底是想不一日比一日豐厚都難了。
所以祝氏當(dāng)年的嫁妝,在桃溪往前數(shù)幾十年,都是數(shù)得著的,鋪妝當(dāng)日,直把施父施母高興了個合不攏嘴。
本來祝氏這樣的兒媳,放幾年前他們壓根兒連想都不敢想,沒想到不過幾年后,人便是他們家了的,還帶了這般豐厚的嫁妝來,養(yǎng)活他們?nèi)叶季b綽有余了,當(dāng)真是祖上積德,菩薩保佑!
因此一度待祝氏很是和顏悅色,不但從不在她面前擺公婆的架子,等后來祝太太病了,施延昌提出要帶了祝氏回祝家去長住,一來祝氏可以就近照顧服侍祝太太,二來他也可以就近請教祝秀才,就近閱讀祝家的存書,以期下次鄉(xiāng)試,能一舉得中舉人時,老兩口兒也沒有反對。
于是新婚的祝氏不過在條件遠(yuǎn)不如自家的夫家住了三月不到,便又回了娘家去長住,日子除過多了一個夫君以外,與以前簡直一點差別都沒有。
可惜祝太太纏綿病榻大半年,到底還是去了,祝秀才晚年喪妻,心中大慟,等葬了愛妻,自己的身體也垮了,竟是不過幾個月,也跟著妻子去了,臨死前留下遺言,家里所有的財產(chǎn),都留給女兒女婿。
還讓二人替他守滿三個月的孝即可,不必非要守滿二十七月,早些生兒育女是正經(jīng),那樣他在九泉之下知道祝家香火有了傳承,也能瞑目了。
施延昌卻仍與祝氏一道,給雙親守滿了一年,才正式出了孝,祝氏也終于懷上了成親兩年多以來的第一胎,便是施清如了。
施延昌與祝氏都是第一次當(dāng)?shù)?,自然對女兒怎么愛都愛不過來,反倒是施父施母,盼孫子都盼幾年了,盼來的卻是個丫頭片子,心里如何能高興?只當(dāng)著祝氏的面兒,不曾表露過出來罷了。
又過了兩年,施延昌去了州府參加鄉(xiāng)試,竟是與當(dāng)年考秀才一樣,一次就中了!
其時他也不過才二十二歲而已,這么年輕的舉人老爺別說桃溪鎮(zhèn)所屬的保定府了,就算是放眼全大秦,也是鳳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