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到大夏大學(xué)的宿舍放下行李之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洗澡,又是“新生活澡堂”,雖然同是“新生活澡堂”,但貴陽城就是貴陽城,澡堂十分干凈衛(wèi)生,但價格十分昂貴,好在里面不僅有盆塘,也有新造的淋浴浴室,三人尚且還能負擔(dān)。洗得身心舒暢之后,大家被累積多日的疲憊包裹了全身,全無游逛的興致,只想回到學(xué)校就寢。
夜里大家都鋪著棉大衣睡在教室的木地板上,身上干干凈凈,房間里也沒有難聞的味道,一覺醒來,大家覺得精神百倍。早飯過后,黃團長通知同學(xué)們,本來GZ省政府打算派車把同學(xué)們直接送到云南平彝,但現(xiàn)在因被緊急調(diào)用運送軍需物資,而且即便是現(xiàn)在有車可派,途中的鐵索橋已斷,汽車也不能過河。黃團長很怕大家泄了氣,沒想到大家都已經(jīng)下決心步行到底了。
“黃團長,經(jīng)過這一個多月的捶打,我們早已經(jīng)是鋼筋鐵骨了,剩下的路對我們來說就是a piece of cake,小菜一碟!”胡承蔭拍了拍胸脯,大家都笑了,胡承蔭看到大家興致高昂,振臂高呼:
“下定決心,步行到底!”
大家被這種激昂的情緒所感染,也都跟著喊了起來。
“下定決心,步行到底!下定決心,步行到底!……”
難得到了貴州的省府,大家都有了游逛的興致,出門之前,“三劍客”把一路上摸爬滾打早已臟污不堪的衣服拿到大夏大學(xué)的洗衣站送洗,因為服務(wù)于學(xué)生,因此價格也比較公道。
雖然是貴陽是全國最小省會,城周不到十公里,卻是貴州最繁華的城市,“三劍客”在貴陽城的第一個體驗就是“理發(fā)”。雖然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但將近一個半月沒有理發(fā),大家的頭發(fā)都像野草一樣瘋長,十分茂盛,想著在到昆明的時候有一個好的面貌和形象,就想著趕緊把這一頭亂毛給收拾了。
“三劍客”很快就找到了一間“昌隆理發(fā)廳”,因為這家店門前裝了大家之前見慣、這一路上卻難得一見的“紅藍白”三色相間的旋轉(zhuǎn)燈柱,美中不足的就是店門口上方掛的牌匾寫得差強人意。店面內(nèi)部干凈整潔,墻壁上貼著妙齡女郎的發(fā)型招貼畫,還有“攜來什物,貴客自理”的告示,店老板梳著干脆利落的“立式板寸”,白衣黑褲,殷勤地迎上前來,張嘴卻是一口江西話。
“江西老表真是名不虛傳啊!”陳確錚感嘆。
“哪兒的話,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軍爺,這邊坐!”
“我們是學(xué)生,不是軍爺。我們路過貴陽,要去昆明讀書的?!?p> “這樣啊,看你們個個都一身軍裝,還長得這么精神,我還以為……你們哪位先來?”
胡承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店老板給他在脖頸上圍上白布,只露出一顆頭來。
“這位客人,您想理什么發(fā)式?”
“我現(xiàn)在頭發(fā)也長了,你給我剪個分頭吧?!?p> “我想問一下,理個發(fā)多少錢?”賀礎(chǔ)安翻了翻錢包。
“兩角五。”
“這么貴啊,我們仨都在你這兒理發(fā),一人兩角得了!”
“那不行啊,我也是一家老小,就靠我這把剪子活命呢!”
正在此時,有人推門而入,“三劍客”抬眼一看,來人卻是周曦沐。
“周老師!”三人異口同聲。
“你們都在這兒啊,我也正想著拾掇拾掇我這頭沖冠怒發(fā),還是要給昆明的人民留下點好印象對吧?這里理發(fā)怎么收費???”
“兩角五一人。”
“不便宜?。 ?p> “我剛剛跟老板說了,讓他便宜點,可他不肯啊!”
老板沒有停下手上的活計,為難地笑了笑。
周曦沐把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上摩挲了一會兒,開了口。
“這樣吧,老板,我看你門口那塊招牌也很久了,我給你重寫一塊,你就免了我們?nèi)齻€的理發(fā)錢,怎么樣?”
“這倒是巧了,我早就想換了,連木板都準備好了,就還沒找人來寫,你會寫嗎?”
“放心吧,老板,寫不好不光給你剪頭發(fā)的錢,連木板錢也賠給你!”
老板一看穩(wěn)賺不虧,從后堂取來一塊大木板和各色油漆。
“那就拜托先生啦!”
周曦沐跟老板確定了要寫哪幾個字,然后跟陳確錚、賀礎(chǔ)安兩人一起把木板和油漆搬到店外面去。周曦沐蹲在地上,粗略地在木板上比劃了一下,草稿都不打,就用刷子在木板上寫了起來,陳確錚和賀礎(chǔ)安一邊看一邊發(fā)出贊嘆聲。胡承蔭聽到門外的聲音,好想出去看,因為要理發(fā)無法回頭急得火急火燎,老板也很好奇,時不時地往門外瞟。
老板頗為殷勤胡承蔭理好發(fā),老板在他頭上抹了锃亮的頭油,清理脖頸上的碎發(fā),然后把白布解開,剛想出門,周曦沐就推門而入。
“老板,畫好了,請驗收!”
老板被眼前的招牌驚呆了,這可以說是整個貴陽最摩登時髦的一塊招牌了,周曦沐本就十分擅長美術(shù),他選用了十分摩登的美術(shù)字體,還把“理發(fā)廳”三個字改成了“美發(fā)廳”還在下面配上了英文字母,在招牌的右側(cè)用油漆畫了一個妙齡女郎,簡單幾筆就勾勒出被濃密的黑發(fā)遮住的半張臉,紅唇奪目,十分顯眼。
“這畫得太好了!太感謝了!”
老板當(dāng)下立刻就找人換下了舊招牌,把新招牌掛了上去,路上的行人都覺得新鮮,停下來指指點點。
老板悉心地給剩下的三人理了發(fā),陳確錚是慣常的偏分,賀礎(chǔ)安是文氣十足的中分,周曦沐額頭飽滿周正,在老板的建議之下理了一個背頭,加蠟之后看來氣派十足,四人全部理好之后,老板把他們恭恭敬敬送出門去,還鞠了一躬。
出了理發(fā)店,周曦沐本想跟“三劍客”告別,可他們堅持一定要請他吃頓飯,作為理發(fā)的謝禮,周曦沐本就愿意與學(xué)生們玩鬧在一起,也就隨他們?nèi)チ?。在街上偶遇一個叫“如意居”的飯館,招呼的跑堂聽來像是河北人,賣的也都是北方菜,四人離開平津已近半年,便一致決定在這家吃,常常許久未能嘗過的北方味道。
大家點了京醬肉絲、醬肘子、醋溜白菜等幾個常吃的菜,在角落靠窗的一個方桌前落座。
“周老師,一直想與您好好喝一次酒,卻沒有機會,您能飲酒吧?”
周曦沐和陳確錚在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北平那日驚險的逃往,眼神中都透露出重逢的喜悅之光。
“
沒錯,一壺濁酒喜相逢,我們是應(yīng)該好好地喝一次。你們呢,都能飲酒嗎?”周曦沐笑著問另外兩人。
一提起喝酒,“三劍客”似是都想起了在長沙“甘長順”面館酒后吐真言的往事,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了。
“看來是我多嘴了,看來你們早已‘把酒言歡’過了!”
跑堂小二上了兩個菜剛要走,被陳確錚攔住。
“你們店里有茅臺嗎?”
“一看您就是有見識的,貴州的茅臺酒最有名了,我們怎么會沒有?”
“那就來一瓶吧!”
“您四位要成義、榮和、衡昌哪家燒房的???”小二殷勤問道。
陳確錚沒有回跑堂的話,反而看向周曦沐。
“周老師,你來點吧!”
“那便選榮和燒房吧?!?p> 跑堂走后,周曦沐解釋道:
“早在民國四年(1915年),我國的茅臺酒在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參展,并獲得了國際金獎,那之后茅臺酒便蜚聲國際了。我早年在國外留學(xué)的時候跟我的導(dǎo)師一起喝過一次,打開酒瓶滿屋子都是香氣,喝下去口感淳厚綿軟,我當(dāng)時記得是榮和燒房的?!?p> 飯菜做得不甚地道,這也是常理,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也養(yǎng)一方菜系,換到了別的地方,總不如原來的正宗,好在有茅臺酒。
“三劍客”都是第一次喝茅臺,陳確錚喝完面色如常,賀礎(chǔ)安雙頰微微有些潮紅,胡承蔭卻早已紅了滿脖子滿臉。
“好辣,真的好辣,這酒給我喝糟蹋了,我一點兒也嘗不出什么淳厚綿軟,只覺得辣!”
周曦沐聽了哈哈大笑,品了一口酒。
“距離上次喝茅臺也過去好幾年了,我倒覺得這酒比我之前喝的要好喝許多!你們倆覺得怎么樣?”
“的確是好酒,外國人還是挺識貨的?!标惔_錚的評價又引來一陣笑聲。
酒精打開了大家的話匣子,大家談故鄉(xiāng)、談北平、談長沙,言談之間,彌合了師生之間的界限,一路走來,迷茫的心境日漸減少,他們都對昆明的新生活充滿了期待。
賀礎(chǔ)安唇邊笑意漸顯,他是喝得越多,人就越開心的類型,他拿起筷子敲著碗,開始吟誦蘇東坡的《望江南·超然臺作》,其他三人開始的時候也只是默默地聽著,后來也跟隨著他的吟詠大家也一起吟誦起來:
“春未老,風(fēng)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純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