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錯開的心
“魔導之里·恩底彌翁”的食堂內(nèi),一個不速之客萬眾矚目。
不單單是因為這個唐突的圣職者,能出現(xiàn)在隔絕塵世的魔導圣域,更為關(guān)鍵的是,這個該死的家伙,居然和無數(shù)學院男生夢中的女神,達芙妮·庫洛洛斯,一起同桌用餐。
那一身寒酸的破舊圣職者衣袍,還有那古板的守舊長發(fā),尤其還有一雙讓人不敢對視的“鷹眼”,真不明白,“女神”為什么對他如此…如此…唉?。?p> “女神”達芙妮擁抱了這位圣職者的傳聞,已然引爆了整座學院。往日那個宛如學習機器,亦如高冷仙女一般的天才學員的“魔法公主”,居然也會如此情不自禁,難道這個就是“女神”的戀人?
可惡!真是不愿接受的現(xiàn)實。
有這般想法的眾多單身男生,在心中留下了默默的淚水,暗恨這魔法界里的最完美的白菜,居然被一個迷信宗教的野豬給拱了…啊,不對,是迷信宗教的“禿鷹”…也不對…總之是禽獸就對了!
而薩沙,就是其中一員。
緊繃的牙齦,發(fā)出“咯吱咯吱”的磨牙聲,被打腫的熊貓眼死死盯著“情敵”,心有不甘。
作為不單嘗到“失戀”悲苦,還在此前被“情敵”暴揍一頓的可憐人,紅發(fā)的北境少年薩沙頓覺出盡洋相。
原本心中早已記恨上這個昔日素未謀面的圣職者少年,然而,在最后,北境少年卻釋然了……
因為,他看到了學姐臉上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與喜悅。這并不是表面上象征性禮儀,而是完全源自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雖然薩沙正式認識自己的夢中情人也沒有多久,但以往也在幾次圖書館的偶遇中,曾偷偷觀察過,是了,那個宛如被其他女神排斥的“魔法公主”,高冷,總給人某種拒人千里之外的錯覺,但同樣也有這一種令人憐惜的孤獨。
因為,她的天賦,她的出身,她的勤奮,所帶來的孤獨。學員中大多數(shù)學生,對達芙妮學姐,或是愛慕,或尊敬,又或是嫉妒,但無一例外,都自慚形穢的認為沒有人能夠與之并肩。而正因為自慚形穢,才讓所有學生都不敢太過接近,只是將其視為一個孤高的仙女,敬而遠之。
可是,這個薩沙平生第一次見到的同齡陌生人,能讓學姐如此敞開心扉。
原本他不明白為什么,可是后來想到了對方的身份時,倏然理解。
牙·克羅索斯,圣名“圣克羅索斯”,是被少年時期便被大祭司閣下認定是“神選之人”,甚至還有傳言“大神殿”的下一任大祭司便是這位“神子”。
他與達芙妮學姐一樣,天賦異稟,是有資格與她并肩而行的人。
想到這里,就算心中有萬分不甘心,但也只能認輸。
……
然則,薩沙的想法,看似有理有據(jù),但說到底也不過依舊是他自己的腦補。
牙與達芙妮之間的羈絆,又怎會事如此簡單膚淺?他們彼此承擔著那些在數(shù)年前事件中無辜喪生的生命,要為了他們努力的活下去。
為了卡蓮安娜修女,為了塞勒斯,為了修道院的所有人…
牙的食量看上去很小,抑或是沒什么食欲,總之,不過稍稍咀嚼了一些面包,便不在用餐了。
栗發(fā)少女有些擔心。因為她沒有料到牙沒有按照自己預期的時間歸來,原計劃是打算等牙回到帝都后,邀請他到府邸用餐,沒想到如今只能在學院里就餐。學院里奢侈浪費的飲食習慣,怕是會讓他感到不快。
悄悄打量著鷹眼少年的衣著,達芙妮能從衣袍上的破損與塵土猜測到這三年來他經(jīng)歷了怎樣的修行——有一些破損處明顯是利器劃破的。
鷹眼少年并沒有按照信中的日期來計算自己的腳程,最終還是提前回到了帝都附近,最后又闖進了“恩底彌翁”的結(jié)界。仔細想想,自己昨晚還在安排迎接故人歸來,卻不想故人昨夜便已經(jīng)守在“恩底彌翁”
回想起來,這幾天值班控制結(jié)界的,不正是自己的老師,庫洛洛斯嗎?
想到這番,達芙妮的臉不禁有些微紅。自己的心思難道臉老師也看的明明白白嗎?
不免問道:“牙,今晚去老師的府邸嗎?雖然倉促,但至少水銀能做一些你喜歡的菜肴。而且、而且老師也想見你一面?!?p> 后半句實際上是瞎編,只是為了編一個好似并不是刻意為之的理由。學院生活中養(yǎng)成的知性與恬靜,在面對鷹眼少年的那一刻起,又莫名地被拋在了腦后,仿佛又變回了修道院中那個幼稚的小姑娘。
但,鷹眼少年顯然沒有興趣解讀女孩的潛臺詞。反而是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沒有時間。我今天來,只不過是看看你而已。既然看到了,我就放心了?!?p> “……欸?”
“圣職者的修行,讓我的身體已經(jīng)基本停止生長了,我要向那個‘老不死’詢問一下如何解除這種狀態(tài)……我不像一輩子保持現(xiàn)在這副小鬼一樣的身體…至少要再長大一些,這樣才能夠有更好的體魄。”
牙的話語,讓達芙妮只能連連苦笑,甚至覺得接不上話頭。
作為庫洛洛斯的弟子,栗發(fā)少女很清楚,不知多少圣職者窮盡一生就是為了能夠達到鷹眼少年此刻的不老狀態(tài),但他們都無緣如此,得不到神明的恩賜。而牙,一個對圣職者,乃至神明本身都沒有多少信仰的存在,卻輕輕松松地在幾年內(nèi)就達到了。
神明對他的眷顧,何止是“神選”?簡直就是大祭司閣下的復刻。
至于鷹眼少年口中的“老不死”,就是那位受人崇敬的大祭司閣下。敢如此稱呼大祭司的人,怕是天下地上也獨他一人了。
然則,少年的話語還未說盡,又道:“……而且,這三年來我破戒了,那個‘老不死’估計也保不住我,我想我應(yīng)該會被那些保守派的圣職者關(guān)禁閉一段時間。所以,我才想在被大神殿的圣職者找到前,先見見你。”
聞言,達芙妮柳眉微皺,臉上的愈發(fā)擔憂。
因為鷹眼少年所言的破戒,就是殺人。
牙,最終還是在修行中殺死了許多叛軍、劫匪、惡霸……
雖然看似正義之舉,但作為圣職者卻太過失格?!按笊竦睢睋倪@位“神子”依舊不能擺脫童年時代的仇恨,至少,連達芙妮都暗自認為,牙擊殺一些山匪惡棍尚能理解,但對起義軍的一系列襲擊行動,更多還是因為童年時代的兩次血仇。
這并不是說,達芙妮對于起義軍便絲毫沒有怨念,也并不認為起義軍才是正確的。
但是,跟隨恩師庫洛洛斯學習多年,她如今的眼界又豈是當初的那個懵懂的小女孩可比。
起義軍也好,帝國也罷,他們之間的對抗本質(zhì)上都是時代的悲哀,若深陷在這份悲哀中誕生的仇恨,那將會無窮無盡,絕對沒有盡頭。
達芙妮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青梅竹馬有朝一日會邁入這樣的深淵不可自拔。
“……”少女不經(jīng)意間默然,因為她竟不知道該用何種語言來化解鷹眼少年的心結(jié)。
“修道院的遺址還在嗎?”倏然,鷹眼少年又問道。
修道院,那個記憶中家園。
“還在?!?p> 帝國似乎希望將這個遺跡當做宣傳的工具,用來描述起義軍的瘋狂與殘暴,所以一直以來都不曾清理廢墟,相反,還列作了一個類似景點一般的區(qū)域。
但是,這些并不是重點。
一抹深深的隱憂卻在達芙妮的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
牙,從未忘卻……
她很清楚,牙從來都不想成為圣職者,他不在乎所謂的“不老”是何等的意義,甚至而言,他對于神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因為在他看來,神根本什么人也救不了……
他只想要繼承父輩的榮耀,成為一個軍人,為父親報仇,為修道院的無辜枉死之人報仇。
但成為圣職者,是因為達芙妮的懇求,是出于達芙妮的關(guān)切,同樣,也是出自她的自私……當時年幼的少女下意識的利用了牙對于卡莉安娜的承諾,讓他最終妥協(xié)。是的,縱然是無意識的行為,但利用了,就是利用了。她不會去否認自己的想法。
牙是一個早慧的少年,他有著尋常人不曾擁有的堅毅與果決,或許這也正是他倍受神明青睞的原因。但同樣,一如那雙鷹眼一般,他是一個真正的孤高之人,他有著自己的自尊與固執(zhí)。父親戰(zhàn)死之后,支撐他活下去的只有這份固執(zhí)的自尊與復仇的執(zhí)念。
但是,為了那份在垂死的卡蓮安娜面前答應(yīng)下來的承諾,為了“保護”達芙妮,他放棄了,不單放棄了固執(zhí),也放棄了自尊。
可是,壓抑真實的情感,真的就是正確的嗎?
所謂的“為了你好”的心意,就能成為逼迫鷹眼少年放棄自身意愿的完美理由嗎?
或許…或許,鷹眼少年真的更適合以軍人的身份而存在,那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將會合情合理……
這一刻,達芙妮很想開口詢問:牙,你會厭惡我當初逼迫你放棄從軍嗎?
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她不愿聽到牙直白的說“是”,她也不愿看到牙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而故作無恙。
這些疑問,這些話語,或許永遠只能埋藏在心。
但聽到了女孩回答的牙,立時起身,拿起那柄殘破的劍——“廢鐵”,旋即說道:“我要走了,在魔法學院耽擱太長時間了?!?p> “這么快?”達芙妮感到幾分焦急,與牙的重逢太過短暫,她有些不舍,“我送你吧?不……我請假吧?!?p> “不必了?!毖涝俅尉芙^了達芙妮,隨后緩緩擎出“廢鐵”,只見,這柄反復重鑄的殘劍,不知何時又一次崩斷了,如今只余下一副殘刃。
崩斷的劍身十分的粗糙,能明顯看到許多鍛打倉促的痕跡,劍鋒更是缺口滿布,讓人懷疑其到底能否有合格的殺傷力。但是,不知為何,這柄斷劍上,透著一抹古怪的異芒,連達芙妮這種對劍并不了解的魔法師,亦一時驚詫。
“我要去重鑄這柄劍,你不適合前往?!闭f罷,斷劍歸入鞘中。
“今天能看到你,我就安心了。下次再見吧。”
少女的在三年間逐漸成熟的心,感受到了淡淡的疏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