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昭妃狠心樹宮威
千工床兩側的次朱色稠簾放下了,帳中宮女用鈴蘭香熏了,帳外僅留了兩臺紅燭,燭心然了多時,發(fā)出“噼啪”一聲。
“皇上,您可是生臣妾的氣了”。皇帝面上笑意散了幾時,饒是蠢笨之人亦明,皇上此時不快,昭妃依偎進他懷里試探,抬首眼波盈盈,楚楚可憐之態(tài)。
皇帝藏了心事,輕聲一笑,心事又教濃霧罩住,隨口應道:“無事,朕不過為朝堂之事所擾”。伸臂摟了她。
既是如此,便信了,言語溫柔,當即嬌媚喚道:“皇上,臣妾…….”
“今日辛苦,早些歇下,朕閱奏折,乏得緊”,皇帝立時闔了眼,背過身。昭妃何意怎可不知。一來,并無旋旎心思,再者,因遏必隆行事梗在心中,生出一絲厭煩。眼前浮現(xiàn)一女子臉龐,并非國色天香,卻令他彎了唇角。
“那…皇上早些歇息”,昭妃眼中涌出濃濃失望,不敢有違圣意,來日方長。帳中熏了香,同玉肌膏一個味道,只悶得心煩意亂。
浮華三千,同床異夢,心懷丘壑萬千,山有木兮木有枝,僅一緣字而已。幻化千萬,不過一粒紅塵,求仁非得仁,徒心傷。
外頭宮女撤了燭火,昭妃無甚睡意,偷偷睜了眼。瞄著寬闊的脊背,腦中現(xiàn)詩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正是相思高掛豆蔻梢頭時,情泛漣漪,伸出玉手,欲撫其背,方挨了明黃寢衣,似燙了手,忙抽回。羞赧燒紅了臉,暗笑不住。
翌日,辰時,皇上擺駕上朝多時。
昭妃靠坐于正殿上首,慵懶閑適,下側跪著昨日犯錯的宮女。手中端著茶盞,淡淡的品著,皇上前兒賞的雨前龍井,江南貢品,清香撲鼻。
裕兒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樣子,心里怕極。
“你可知罪”,并未瞧她,冷冽疏平之語便將其嚇破了膽。
“娘娘,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奴才粗手笨腳,求娘娘饒了奴才吧”,宮女鼻涕眼淚俱流,磕頭請罪。
“本宮跟前兒,便肖想入皇上之眼。若饒了你,豈不是翊坤宮里有些許姿色的奴才,皆妄想爬龍床當主子,本宮如何御下呢?”。眼瞼微翹,似刀鞘般鋒利。伺候在殿里的奴才明白,主子以此立規(guī)矩,饒不得了,背后爬上一層寒意。
“娘娘,奴才沒有,奴才從未敢想,求娘娘相信奴才!”,裕兒眼里盛滿懼意,家中尚有弟妹,若被送去辛者庫,半身性命只怕折騰在那處,跪爬至主子腳下求道。
昭妃挪出一指,玉指抬起裕兒的下巴,蔻丹鮮紅似血,笑了:“呵,生得真有幾分姿色,本宮饒你勾引皇上之事??捎锰侍笾忠擦舨坏?,如此大不敬,本宮若饒了你,既是不孝,無顏面于太皇太后,往后如何協(xié)理六宮吶,???”。
裕兒恐慌的扯了主子的裙角,求道:“娘娘,奴才不知啊,娘娘,求娘娘饒了奴才,奴才當牛做馬報答娘娘”,只覺此罪名扣下,便無了活路。
茶盞微晃,不為所動,護甲碰響白瓷,昭妃冷笑:“云荷,送去慎刑司,怎可不敬太皇太后,豈非有違孝道尊卑”。
“是,娘娘”,云荷一眼示意,一旁的兩個小太監(jiān)將其拖下去。
裕兒掙扎著,不想如此丟了性命,一家還等著月例銀子過活,大喊:“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奴才知錯了”。
殿里寧靜如初,昭妃啐了聲:“晦氣!”。今日穿了阿瑪前日著人送進宮的新料子制成的衣裳,橙黃團福紋常服。江南織造府孝敬義的,遏必隆又請了瑞蚨祥的師傅裁了時興樣式,送進宮中。
暖陽四灑,坤寧宮的奴才將花兒抬至廊下階臺。
芷蘭匆匆從坤寧宮宮門前跑來,氣喘吁吁立于主子身側,順氣稟道:“娘娘,昭妃娘娘方才送了一個宮女去慎刑司,杖斃了….”。
皇后忽而皺了眉,側首問道:“竟有此等事?”。兩宮皇太后理佛,皇上以仁治天下,昭妃如此行事,實是任性。
見四下奴才離得遠,芷蘭湊近皇后耳邊,小聲回道:“慎刑司錄入因小宮女用了太皇太后的閨字,大不敬??神蠢m小太監(jiān)同奴才講,因那小宮女昨日引了皇上瞧她”。
“放肆!芷蘭,翊坤宮的小太監(jiān)為何將秘事告于你,怎可私下論主子是非”,皇后厲聲斥責,貼身宮婢亂了宮規(guī),私相打聽消息,妄議主子,條條重罪。
芷蘭嚇得立即跪下,忙認錯:“若無娘娘的準允,奴婢哪敢做下如此糊涂之事,只因奴婢與翊坤宮的小祿子相熟,詢問之下小祿子便告于奴婢,望娘娘明鑒”。
皇后松了眉頭,腕間的白玉連環(huán)鐲碰出清脆聲響,勸誡道:“起來吧,莫管他人瓦上霜。閑來無事,與冬雪同侍弄花草便可,言人宮中瑣事,遲早惹禍上身”。
芷蘭低首,“娘娘教訓的是,奴才淺顯,定記教訓”。
“嗯,去查查那小宮女家中還有何人,如有家眷,送些銀子去吧”,皇后瞧著臺階側一盆盆盛開的杜鵑,心中不忍,十一二歲,花兒一樣的年歲。
“是,娘娘仁慈,奴才即刻去辦”,芷蘭行了禮便往外去。
花兒向著陽,汲著光。皇后頓覺暖意,問道:“冬雪,銀耳雪梨可燉好了?盛一盅,乾清宮應是用過午膳了”。
冬雪聞聲出來,笑著打趣:“娘娘,怎想著去送吃食,平日里奴才進言,您是如何不肯依,可是今日念著皇上了”。衣袖挽起,手中還拿著做荷花酥的粉面。
皇后仰面微笑:“皇上心事不佳,本宮焉能若無其事”。
“皇上竟知曉了!不過半日功夫”,冬雪訝然。
“宮中之事無有事瞞過皇上與皇祖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皇后緩步至臺階前,曬了許久,頭有些暈。冬雪一腳跨出耳房門,將手中粉面交予一旁的小宮女,下了臺階,扶著主子進屋更衣,聞訓自醒。
銀耳雪梨香氣滿屋,冬雪細致的盛了一盅,放進食盒中,隨于主子身后,前去乾清宮。
“放肆!昭妃品性子可未隨遏必隆分毫,倒與鰲拜甚類”。小全子稟了話,皇帝生怒斥責,掀倒了茶盞,茶水濺進雙龍墨盤中,淡了朱墨。
梁九玏默默的撤了灑在桌案上的茶水,小全子埋下頭,皆不言語。
“朕以仁德治天下,昭妃如此行事,將朕置于何處。皇后耳提面命,寬御待下,可當耳旁風罷了!”,皇帝把玩著手中的翠玉扳指,雙眼微瞇,不滿至極。
殿內(nèi)安靜,鴉雀無聲。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門外的當值太監(jiān)前來稟報。
皇帝心下一喜,大婚至今,皇后未曾踏入乾清宮一步。忙道:“宣進來罷”。雖不知所為何事,卻淡了怒火,皇后處處溫柔體貼,不舍遷怒。
梁九玏亦放下懸著的心,皇上同皇后娘娘情分深,勸誡之語,皇上可聽進幾分。
敏溪接過冬雪手中食盒,命她在殿外等候,獨自進殿。今日是穿的湘妃色褂子,淡縹色里襯,荷粉的百迭裙上繡魚戲蓮枝,清淡又雅致。發(fā)髻盤于頭頂,兩株春桃絨花,花蕊嵌了顆東珠。
皇帝如沐春風之感,中宮賢良儉樸,仁善待下,霎時眼帶笑意。
梁九玏知趣扯了小全子退下。
“臣妾請皇上安”,宮裙襯人嬌嫩,曼鈴般的嗓音撓人心癢。
“快起來,皇后怎想著過來瞧朕”,窗外的光透進來,鋪在她腳下,灰色地磚竟生了暖意。皇帝忽覺心如撞鐘,不察驟然情起。
皇后緩緩起身,碎步生蓮,立于御桌階下,祖宗規(guī)矩,無詔補得近前。
“無需多禮,來朕身邊”,皇帝不以為意,笑而招手。
得了宣召,邁了幾階,將食盒置于桌案旁,溫語:“銀耳燉雪梨,生津潤肺,于龍體有益”。
“陪朕用”,未嘗梨湯,已知甜意,皇帝作勢拉其同坐。
敏溪慌忙推了他的手,搖頭:“此乃龍椅,皇權之象,臣妾位列中宮,皇上,莫要鬧了”。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使得,如何不可同坐一椅”,雖言之有理,卻不甚在意。薄薄的眼皮染了光,落到長睫上,少年俊貌。
“何來此渾話”,敏溪如飲了酒,似眩暈之感,悠悠紅了臉。
若此時相視,便知幽深眼底添了她的模樣?;实圩チ怂┲袷?,微使了力氣,便直直倒坐于他兩腿上,因顧著湯盅,緊緊的抓著食盒,莫敢亂動。
“皇后若欲坐朕身,依言即是”,今早與群臣相面,枯燥無味,此時終是咂出旁的滋味兒。
敏溪掙扎幾許,腰間橫著一手,緊摟,動不得。
“可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若真摔了,豈非令朕心疼,況昨夜念爾尤甚”,頭靠于她肩頭,熟悉的玉蘭花香縈繞在鼻尖,安然心靜。
心意想通,乖巧無言,世上無兩全,天下之尊,卻有無可奈何時,愿為內(nèi)廷良佐,替其分憂。
“皇上,用銀耳雪梨可好”,敏溪低首,兩額相抵,紅唇輕啟。
數(shù)月前,大婚并非心之所愿,為借索尼之勢,情非得已。時過境遷,感念皇祖母許此賢妻,寂寞消散,攜手而行,皇帝笑道:“好”。
掀了食盒蓋子,手背探了探瓷盅,涼了些,命梁九玏撤下溫于燥爐上,心中思慮今日之事,欲言又止:“昭妃……”
“敏溪,既冊爾為后,許六宮之權,若不知如何處置,詢于皇祖母。雖無事瞞朕,卻無干涉之意。夫妻同心,方天下安定。宮闈大小事宜,皆由皇后定奪,并非勞費朕心,皆因信爾。若何人生事,亦偏護于爾”,皇帝鄭重道,予其尊重,不涉妃嬪事,從未疑她。
此話感人,霎時眼角濕漉,見她眸若幼鹿,含水帶情,又拉摟于懷中,佯似不愉:“朕與爾二人休論不相干之人”。
知是逗趣,皇后笑回:“臣妾知曉了”。
溫香軟玉在懷,笑比花俏,擒住她的下頜,唇齒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