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皇后微恙牽君心
午膳時分,御膳房備下膳食待于后殿?;实蹪撔拈喛凑圩樱壕奴W不敢稟勸,心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太皇太后一早囑咐,皇上正調(diào)養(yǎng)身子,事關(guān)社稷之本,每日的藥膳缺不得。可若貿(mào)然擾了皇上,真怪罪下來,亦吃罪不起。
正不知如何是好,皇帝合了手中的折子,放于從旁處,道:“用膳”。梁九玏即刻應(yīng)下,忙命小全子擺膳,布菜。
方行兩步,皇帝腳下一頓,負(fù)手立住,抿了唇,吩咐道:“宣凱茂林”。
梁九玏一驚:“皇上可是龍體不適?”
隨意擺了擺手:“朕無礙,小全子回稟皇后有恙免了六宮晨安,朕欲詢太醫(yī)方藥,若風(fēng)寒未痊,連日勞心愈發(fā)重了,皇后不愿聲張,朕卻不可不知”。
“喳”,梁九玏如此便松了氣,萬幸皇上龍體康健,若有不適,太皇太后那處怎生交代。
連日來朝事壓于心中,鰲拜越發(fā)放肆,只用了幾筷,皇帝便命撤下,煩躁問道:“凱茂林可宣來了”。
小全子正欲回稟,便聽梁九玏于門外稟道:“皇上,太醫(yī)院院判凱茂林在外候旨”。
“宣進(jìn)殿”皇帝立腰起身,撩袍吩咐,直往前殿,面色沉郁。
“奴才叩見皇上”,凱茂林見皇上至前,磕頭請安,不知太皇太后召見之事為皇上知曉否。心中打鼓,只怕圣上怪罪。
“平身,皇后鳳體如何?朕聞皇后微恙”,語焉尋常,卻多含關(guān)切之意,落座龍椅,掬茶問道。
竟是關(guān)心皇后娘娘鳳體,“回皇上,皇后娘娘體素羸弱,前些日子染了風(fēng)寒,鳳體還未痊愈,昨日又在御花園吹了風(fēng),身子便熬不住了。奴才已開方藥,為娘娘調(diào)養(yǎng)”,凱茂林一五一十回道。
皇帝端著茶盞的手遲遲未動,余人皆噤聲,又冷聲問道:“皇后調(diào)養(yǎng)幾日隨朕往祭天大典可有礙?”。禮節(jié)繁瑣,且需侍候皇祖母左右,若真因此而累,豈不心疼。
“娘娘脈象倒無甚大礙,這兩日好生調(diào)養(yǎng)著,祭天大典時康健無虞”,皇上可是顧忌皇后誤了大典之期?眾人皆知皇上此番借皇后抬赫舍里一族,若皇后因病誤了祭天大典,鰲拜一黨豈非得意。凱茂林照實(shí)回稟。
茶盞沾了唇,又放下,默思一晌,終是擔(dān)憂:“皇后體弱可會于子嗣有虞?”。
凱茂林垂首,帽檐遮了慌亂面色,不知皇上何意?;噬项H敬重皇后,可前日聞得昭妃盛寵,皇上不也…….上策便是照實(shí)回稟,圣上自有主意?!盎鼗噬?,皇后娘娘鳳體雖弱,替皇上開枝散葉卻是無礙,誕育子嗣有虧于母體,皇后娘娘生而羸弱,亦常為后宮之事憂思,故而尤損娘娘鳳體”。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既是子嗣無虞,皇帝霎時晴了面色。聞得有損母體,又暗了眸色。
梁九玏知此時不宜多言,只靜默立于一旁。凱茂林見皇上并無好顏色,埋首思忖,亦是不言,更無膽提及皇后娘娘之身,若懷孕之時驚憂尤過極易致難產(chǎn)血崩。
“朕知道了,不許于皇后言此事,更不可于太皇太后處多嘴。只需守好本職,好生調(diào)養(yǎng),若需用藥材,挑上好品即是,若無珍品可用,便告于梁九玏,從朕私庫中取?;屎笈潆拊蓿兆幽松琊⒅尽?,茶水滑入口中,清冽回甘。江山美人,二者志在必得。
“是,奴才定當(dāng)竭心盡力為皇后娘娘調(diào)養(yǎng)身體”,凱茂林俯首回話,此時方醒過神,皇上疼愛皇后,昭妃不過掩人耳目。
“朕尊孝悌之義,太皇太后近日體舒心暢。若旁事驚擾太皇太后清修,朕斷不輕饒”?;实垩壑宦溆谧嗾郏±渲跃従彽莱?。
“是,奴才定當(dāng)盡心盡力為皇后娘娘調(diào)養(yǎng)鳳體”。凱茂林佯似面無波瀾,天家事,奴才糊涂方好。
“朕恐愛卿性忘,若是皇后亦或太皇太后知曉今日之事半分。愛卿大可試上一試,頸上的腦袋牢靠否”。提起朱筆,寥寥幾筆,便合了折子,眼鋒凌厲。
凱茂林急急磕下幾個頭:“奴才不敢,奴才定謹(jǐn)遵皇上圣諭”。
秋季入了尾,寒氣襲來,時而刮起的風(fēng)讓人脊背發(fā)涼。
放下藥碗,敏溪懶懶的側(cè)依著軟榻,閉目養(yǎng)神。暗嘆身弱似扶柳,一時悲秋傷月之感涌上心頭,神情似落花般涼然。命人掛起了珠簾,偶有微風(fēng)拂進(jìn)。耳側(cè)發(fā)絲凌亂,無了中宮威嚴(yán)。
“娘娘,秀坊局呈來祭天大典朝服,請娘娘過目。若有不妥之處,便讓奴才們送回去改”。冬雪簾外稟道,身側(cè)繡坊婢女端著烏木呈盤,置了朝服于上。藏藍(lán)緞面上金絲繡了五爪飛龍,瑩白的東珠盤于一側(cè),正紅領(lǐng)約挑眼。
羽睫輕抬,睜了眼。令冬雪將朝服展掛在木架上,打眼端詳了會兒。托腮頷首,神思疲倦道:“嗯,甚好”。
冬雪見主子面色依舊蒼白,擔(dān)憂愈甚:“娘娘,不若奴才宣太醫(yī)再行診脈吧。奴才瞧娘娘面有微恙。今日請脈太醫(yī)定然庸醫(yī),娘娘用了藥卻未鳳安!”。
憤憤怨著太醫(yī)。彼時太醫(yī)院噴嚏聲響。
此言真真霸道,不知從何處習(xí)得?;屎鬅o奈道:“關(guān)心則亂,可當(dāng)此藥是仙丹?若真有吃了便能見效的,怕只毒藥而已”。
冬雪撅了嘴巴,既心疼又氣惱:“娘娘這是何話。娘娘定然長命百歲,一世安康。奴才應(yīng)承老太爺,伺候娘娘一輩子。奴才一片忠心,哪知娘娘竟取笑奴才”。
方才胸悶,這會子見倒是得了趣兒,又笑著問道:“冬雪,若本宮不諱,你豈非要傷心欲絕”。
冬雪哪里經(jīng)得起主子這番話,連忙跪至皇后跟前兒,涕泗橫流:“娘娘,奴才不嫁人,奴才只愿一輩子伺候娘娘。娘娘若是嫌了奴才,奴才唯死而已。況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福壽延綿。待娘娘百年之后,奴才自要跟去伺候娘娘。娘娘,嗚嗚嗚,奴才不離開娘娘”。
皇后未料到不過三言兩語竟是將人惹得如此傷心,微抬手撫著東雪的肩頭,安慰道:“好了,傻丫頭,你原是同本宮一起長大,情分與旁人不同。你若不愿嫁人便不嫁,可若是想嫁了,便訴予本宮聽。本宮做主,定要你風(fēng)光出嫁。莫要哭了,再哭便是惹本宮一同傷心了”。又拿起手邊的絲絹,遞于她。
如此方破涕為笑,東雪握著絲絹,吸了吸鼻子:“娘娘,只要您讓奴婢伺候您,便是奴才前世修來的福氣”。
主仆倆正笑著,芷蘭在屋外請了示下,進(jìn)了殿內(nèi),回稟:“娘娘,方才慎刑司來人稟告,昭妃娘娘整頓宮紀(jì),徹查偷盜及私運(yùn)宮中物品出宮的太監(jiān)和宮女一事。現(xiàn)如今查出太監(jiān)十五人,宮女八人,依昭妃娘娘之意…..涉事之人皆杖斃,以儆效尤??梢蛑彦锬镫m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卻不可越過中宮。慎刑司稟皇后娘娘,可行否”。
皇后性本良善,平日寬和。思量片刻,立起腰身道:“告訴慎刑司,初犯之人罰俸半年,打二十個板子,余下之人便按昭妃之意辦吧”。
“是,娘娘”。芷蘭得了令便往慎刑司傳懿旨了。
申時一刻,太陽眼西落。劉岑呈了牌子,跪待皇上示下。
皇帝正彎腰擺弄前兒方得的西洋鐘,擺手道:“朕今日宿在乾清宮,你退下吧”。
劉岑只應(yīng)是,可昭妃娘娘今兒才賞了他。原想在皇上跟前提及,卻未料皇上令他退下。
見劉岑一動未動,似是有事回稟,皇帝回首問道:“可還有事奏報?若無事可奏,還杵在那兒做何”。西洋鐘發(fā)出聲響,驚得眾人連連跪下。
“奴才該死,奴才這便退下”。劉岑生怕惹了皇上生氣,連忙叩首告退,雖愛財卻更惜命。
“梁九玏,著人去坤寧宮問問皇后可大安了。若未,便宣太醫(yī)院院判再行診治”。鐘擺一圈圈走著,與漏刻大相徑庭。待琢磨透了,賜予皇后?;实塾值拖骂^瞧著鐘擺,伸出一指去撥弄。
“喳,奴才遵旨”。梁九玏正欲喚人,又問得圣上言:“命小全子將緙絲錦緞送去翊坤宮,傳朕旨意,皇后微恙,昭妃協(xié)理后宮實(shí)屬辛苦,特賜江南進(jìn)宮錦緞四匹”。
“是”。梁九玏心知肚明,皇上疼惜皇后娘娘,昭妃娘娘愛拈酸吃醋,不若如此,只怕昭妃娘娘又要到太皇太后跟前兒鬧了。
腰感疲累,皇帝置下西洋鐘,隨手撿桌旁一本書,翻開幾頁,晃了神,久久陷于一頁。不知憶起何樣開懷之事,嘴角上揚(yáng),薄唇輕起:“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
梁九玏幽幽的嘆了口氣,萬歲爺又念他聽不懂的詩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