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初為小狐妖，先被帝姬轉(zhuǎn)世曇瑟外祖母邱玳救下，曾喜母親曇韞玉。曇韞玉死后，守曇瑟。曇瑟死后，至青丘。與周菀娘結(jié)為夫婦，后為帝姬轉(zhuǎn)世阿蒼之父。換體后飛仙，任職于天后的緣澤宮。
瞌睡的紅狐貍蜷起毛茸茸的長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蓋在身上，懶洋洋地在女兒家的閨門前曬著太陽。沒多久，便被這暖光舒服地帶去見了周公。
這一夢極為冗長。狐貍夢見自己還年幼在家時，父母親族尚在，可自己總是貪玩，總喜歡偷偷溜出來，奔上山至高處，看山下眾生眾像，渺如草葉。雖它自己也是那其中之一。有一次，竟在山中遇到了一位仙人，仙人見其頗有靈性，便點化它修道。后來到了要離開父母的年紀(jì)，兄弟姐妹皆嫁娶繁衍，唯有它一心向那仙道，總想著去那天上看一看。畜道修煉艱難，它又不很聰明，總是要付出比他人多出幾倍的努力。幸而這努力還是有用的，在第五百年，終于可化成了人形，雖還并不能隨心所欲，也是令其欣喜。只是除了獵人，還要更加小心心懷不軌的修者，其他如環(huán)境艱難之苦，小狐貍早就習(xí)慣了。
只是它雖早知要提防獵人與修者，卻不知這世上還有騙子的存在。他們允諾過的事，不會兌現(xiàn)，有時圖財色，有時圖人命。狐貍也不知人心難測，即便對方是一個無甚身份地位的普通人。倒在血泊里之前，它也知曉山外的帝王大肆捕殺狐貍，可它還是不忍那中箭求救的旅人死于眼前，它施法現(xiàn)身，醫(yī)傷救人，卻被王宮的劍穿過胸膛，那些險惡的修者奪取它的修為，還欲毀它肉身。
“十一殿下既已得償所愿，不如將這紅狐贈與阿珩，做個圍脖?！?p> “既然邱八小姐喜歡，本殿便送你了。”
阿珩也是個騙子，她并沒有拿狐貍做了圍脖。她細(xì)心地照料它，狐貍一天天地好了起來。傷好了，法力卻一時回不來，只能囿于此地。阿珩每天都為它梳毛喂食，漸漸地狐貍也就不想走了，即便后來法力恢復(fù)了，也賴在邱宰相家的八小姐園子里撒著歡兒。府里別的人都以為這是只肖狐的狗。
夢中的世界與現(xiàn)實發(fā)生過的所差不多。那夜月光下狐貍化作男子，想要嚇阿珩一嚇，蒙住了八小姐的眼睛，“猜猜我是誰?”“一只成了仙的狐貍?！鼻耒裨捯魟偮洌偟佬辛q，竟出第二尾，可見這言之力可大助修為。
她睜開眼，笑容溫婉，“我真的是養(yǎng)了個小狐仙?！辈粦植慌?，眼波流轉(zhuǎn)，“長得倒是不錯，不枉我養(yǎng)了你這么些時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還沒有名字。”
“你可愿跟我姓?我姓邱，你便叫做邱……邱離?”
“離別的離嗎?”小狐貍不大喜歡這個名字，“你們?nèi)俗宀皇亲畈幌搽x別嗎，何故為我取這個名字?”
“小狐仙前程遠(yuǎn)大，有朝一日飛升為仙，我這個凡人自是要與你離別的?；蛘吣闱粕狭苏l家的姑娘，娶了親生了娃，哪里還顧得上我呢?”八小姐嘆道，“我這輩子啊，怕是都要困住皇宮里頭了。若有什么變故，你但可離去?！?p> 畫面一轉(zhuǎn)，開始扭曲，不再是往昔回憶，而是混亂的嘈雜的，伴有征戰(zhàn)聲與哭嚎聲。邱離看見邱珩騎上一匹快馬，奔向她被奉命討伐蒼國殉國的父親，她的哭聲嗚嗚咽咽，又隱隱約約。邱離看見她身著貴妃制式的衣服，抱著女兒，教她識字作畫，還問道，“韞玉以后想做什么呀?”七八歲的韞玉公主回道，“想做父皇那樣的大英雄！”阿珩眼中的光便黯淡了。邱離還看見貴妃華麗的衣裳盡是鮮血，從此世上再無邱宰相家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八小姐。
邱離便在此時驚醒?；秀币粫?，他記起阿珩與那十一殿下數(shù)日前被圣上下旨賜了婚。聯(lián)想夢中種種，不免心慌。
此時日下枝頭，被叫去宮中量身備制衣的阿珩拖著一身倦意回了院子。邱離仍是狐貍樣子撲進(jìn)其懷中，望進(jìn)那一雙溫柔的眼瞳，頭頂仍是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它的頭。狐貍不禁想道，“若此夢為預(yù)知，如果她從世界上消失了……”想著又搖搖頭，“我要保護(hù)她?！庇谑敲兹椎囊恢唬缤∨癄t，貼得八小姐更緊了些。
邱八小姐的婚期一日日地近了，宰相府里一日日熱鬧忙碌起來。邱離便趁著亂，隨采買的婢子溜出了府門。這婢子喚作幼艾，乃阿珩偶然從男人的尋歡場中解救出來的，對邱珩一向恭敬愛護(hù)，她也一向?qū)诵〗愕摹皭廴闭疹櫟貌诲e，是故瞧著邱離隨之而來，并不起疑心，只當(dāng)是他嘴饞了。
“你呀，怎么這么貪吃，還好八小姐嫁的是位殿下，否則可要教你吃窮了。”幼艾笑道，“待會兒置辦完今日的東西，我給你多買兩斤肉，肯定讓你吃個夠?！?p> 邱離搖了搖只顯露在外的一尾，將犬族的諂媚模樣學(xué)了個十成十。
“街上人多，你若非要跟著，便跟緊一些，若是走丟了……”幼艾犯難，試探地問道，“你應(yīng)該找得到回府的路吧，若是你丟了，我可怎么跟八小姐交代……”
邱離用狐貍頭蹭了蹭她的裙，輕聲“汪汪”，眼睛也咪起來，看著煞是可愛，終于使幼艾放下心來。大婚所需物件甚多，幼艾也無暇看顧他，邱離便在車水馬龍的街上找了個好時機(jī)悄悄溜了。
此行狐貍謀劃許久，他要去瞧瞧那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狠毒皇子，究竟何德何能迎娶宰相府最受寵的千金。聽聞這位殿下完婚后才可開衙建府，他一路打聽，才瞧見宮門。之前他也想過施法與邱珩進(jìn)宮，可每次他一爬進(jìn)馬車，就會被阿珩拎出來，命人緊緊地看著——便是那位叫幼艾的姑娘。他知這姑娘身世可憐，又不甚聰明，不忍她為難，便老老實實地呆著?？扇缃窕槠诒平?，他也不顧這許多了。他如今且速去，還可趕在幼艾回府前趕回去。
瞧見宮門邱離便隱了身，循著宮中最熱鬧那一處，果然瞧見了那準(zhǔn)備當(dāng)新郎官的十一殿下。這狼子野心的男人倒有個好名字，喚作曇珚，不論心性，瞧著倒也珠玉一般的可愛。他將自己偽裝得很好。
邱離瞧著他在一幫宮人的簇?fù)硐略囍榉€嚷嚷著“若是阿珩瞧見我這衣裳，可會喜歡？”心中頓起無名火，心道，“你如何配得上救我命的姑娘呢？”卻聽門外進(jìn)來皇后接了這話，“一個側(cè)妃罷了，喜歡不喜歡又如何？”
邱離實在是恨上了這對母子。這皇后本是安國公主，卻與丈夫謀了父親的反，又因不滿丈夫所為，攛掇著兒子篡位。而這位十一殿下，雖是嫡長子，卻因未立儲君，時刻提防對付著自己的兄弟們，生怕某日被人給害了，甚至為了鞏固地位，逼迫哄騙宰相的愛女嫁與他做小。瞧著這一對面目可憎的母子，邱離心中漸漸生出個主意。
他仍變回狐貍身，日暮之前找到了幼艾隨她回府，那傻姑娘都沒發(fā)現(xiàn)他中途曾離開，揚(yáng)起一提肉向他道，“阿離你看，我買了好多肉給你！”
狐貍嗷嗷地學(xué)著犬叫，幼艾便更開心了，“阿離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狗?！?p> 阿離心中嘆道，“還真是個傻姑娘?！?p> 邱珩因要練習(xí)大婚要遵的步驟禮數(shù)，比往日都要忙碌，夜間也睡得更沉。這日她辛苦一白日，被一噩夢驚醒，卻不見夜夜守在榻下的狐貍。披了衣裳去找，門口也不見。再往外走，卻只聽哭聲，“我真的沒有偷錢……”
是幼艾。
阿珩快步去尋，就見幼艾被綁了起來，一群丫鬟婆子見了八小姐，連忙施禮，“請八小姐安，這么晚，您怎么來了……”
“我自己家的宅子，我想何時來便何時來，我自己的婢子，還輪不到你們來替我教訓(xùn)?！鼻耒駭[出了小姐的姿態(tài)，“我知你們是瞧我將做了側(cè)妃，連我的人也一并看輕——可你們要知道，不管我嫁了何人，我還是相府的八小姐?！彼⒉欢嗝磭虖埌响?，只是淡淡地如此道。“給我的陪嫁丫頭松綁。別讓本小姐說第二遍?！?p> 幼艾隨阿珩回到屋子，頭發(fā)蓬亂，紅腫的臉還可見清晰的印子?！皩Σ黄鹦〗?，我真的沒有偷錢……”“幼艾沒有偷錢，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卑㈢穹鲎∮装?，“你沒有做錯事，不要道歉，不要下跪?！?p> 這一番折騰，八小姐完全忘記了自己為何出門。而那失蹤的狐貍，正晃著尾巴地蹲在曇珚窗口的那棵梧桐樹上。他沒有將自己隱匿在夜色中，反而又將身形變大了好幾倍，設(shè)了個結(jié)界，其中只有他與那即將新婚的十一殿下。
一聲震地的狐貍叫，將曇珚迎娶嬌妻入主東宮的好夢驚醒了。他正欲發(fā)火，卻見窗外一龐然大物，在晚風(fēng)吹拂下一身的紅色毛發(fā)飄飄揚(yáng)揚(yáng)，驚得他立即清醒，四處竄逃，連忙叫人，卻發(fā)現(xiàn)門窗緊閉不得開，宮人也如未曾聽得一般。
見他如此驚惶了一會兒，邱離覺時機(jī)差不多，便洪聲道，“曇珚小子！你可知罪！”
那曇珚果然被這一聲鎮(zhèn)住，愣了一愣，竟哭了。也許是良心突然回來了，一五一十將殘害手足，誘騙邱珩，劫殺靈狐的事招了。他這一招，邱離反而不知該如何接話。那十一殿下招完還問，“我下一世可否不再生在帝王家？哪怕在鄉(xiāng)間鋤地，也好過如此活著……可我真的很心悅阿珩……”
“豎子還不住口！爾等不孝不忠不義不仁不信之徒，何談心悅！怎承治國大責(zé)！”
“我可是要死了？”曇珚躺在地上，“也好?！?p> “還未。本君乃……”
“仙人？”
這又是一句言之力，邱離頓覺功力大漲，竟在此刻又有生出一尾的征兆，卻不知是否因這小子缺德事做了太多，言之力因此被消減了，邱離并未生出第三尾。
曇珚卻將這當(dāng)做了回應(yīng)的神跡。
他淚跡未干，又面露喜色，看著十分滑稽，“仙人有何吩咐曇珚必定全力辦妥！”
“我要與你立約。其一，你要對邱家第八女真心以待，不可做違背其意愿的事。若有變心，或讓她傷心，你這一生便不得善終，永不得所愛。其二，你有生之年不得再殺一只靈狐，并且此條要當(dāng)做家訓(xùn)傳與子孫后代。其三，凡事有度，不可盡聽母言。你若有任何一條做不到，便江山易主，再不復(fù)立?！?p> 十一殿下滿口答應(yīng)下來。
“我還缺個與你作約的器物為證。你可有適合的？”
曇珚從屋子的抽屜中翻出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這是上任太史顧慈之女送與我兒的滿月賀禮，我瞧著該是女孩兒的物件，便收了起來，您看行嗎？”
“就這個吧?！?p> 邱離看了那測算婚姻的帖子，對曇珚的生辰八字早已了熟于心，一番施法，便生了效。此時這一狐一人絕不會預(yù)測到，今日的約定，便成了那蝴蝶的翅膀，將會對未來帶來那樣翻覆的影響。
第二日邱珩推門，又見狐貍守著門，笑瞇瞇地在晨光中望著她。
“阿離你昨晚去哪貪玩了?”
邱離永遠(yuǎn)都不會說。
狐貍邱離早年在山中修煉，見過的真正的惡人不多。他常見的，無非是為了生計的的獵人，即便將獵物扒皮吃肉，也是為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再有就是上山尋找了靈物的修士，有的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就只求煉一煉丹藥突破瓶頸——這也算人之常情，不算得什么大奸大惡。人間話本子中的貌美狐妖與俊俏書生的孽緣，他也未曾遇到過，誰讓她偏是只男狐呢。唯一可稱得上是惡人的，只有為了獻(xiàn)上皇帝賀禮，圍山困狐，取了邱離修為還欲將其剝皮抽筋的十一殿下。原以為他只是對于異類狠心，未承想這曇珚竟生了反骨，對親父也如此狠毒——要知當(dāng)日他可是為賀父壽才圍山捕狐，或可稱忍辱負(fù)重?以一山生靈之命。
人間猜測說狐族擅媚術(shù)，可迷惑人?？汕耠x看這十一皇子遠(yuǎn)勝傳說中的狐族媚術(shù)，可比狐貍善于偽裝。經(jīng)那晚一嚇，他次日還穿戴整齊，來了宰相府。安國素有新婚夫婦成婚前不可相見，否則不吉的說法，他卻說是要提前拜會未來岳丈，請求指點學(xué)業(yè)，理由讓人無法拒絕。
曇珚一進(jìn)宰相府，因為一人一狐所結(jié)之約，邱離就感應(yīng)到他了。阿離知他必不會安了什么好心，總想去瞧瞧。怕狐貍原身會引起猜忌，于是便化作最熟悉的幼艾模樣，端了茶水點心，候在書房門外。狐貍耳朵聽得總比人多，“幼艾”站在門口，盡管隔了老遠(yuǎn)，里面的人又刻意壓低了聲音，阿離還是覺里面一陣聒噪。
“小婿次來，是想請?zhí)┥焦仓\大事?！?p> “若殿下次來是為過幾日的大婚，還有什么要交代，微臣洗耳恭聽。如果殿下所說是那一件事，那就不必再說了，這不是一個兒子該對父親做的事。”
“我自是不會虧待阿珩。只是這兩件事，泰山如何知不是同一件呢？”
隨后兩人起了爭執(zhí)，卻將聲音壓得更低，邱離只聽得“退婚”“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別逼我”等等幾個破碎的詞語。他正附耳門縫聽得入神，門卻突然開了。
曇珚眼中的怒氣頓住，打量起這個其貌不揚(yáng)的婢女。邱相也滿臉驚異。
事已至此，“幼艾”只好道，“八小姐聽聞十一殿下您來了，命奴婢給您送些茶點，奴婢剛才急著盼您出來，這才窺視，這茶點是八小姐一點心意，還請您多少用些?！?p> 聽聞這話，曇珚怒氣收了收，甚至還有幾分歡喜，“難為她還想著我。我且去阿珩的的院子瞧一瞧，遠(yuǎn)遠(yuǎn)的看看她也好?！闭f完揀曇珚揀了幾個果子小心地揣在懷里，抬腿便走了。
邱相施了個禮，“恭送殿下?！贝龝耀娮哌h(yuǎn)了，又問“幼艾”，“果真是小姐教你來的?”
“幼艾”騎虎難下，若如實告知邱相她女兒在院子里養(yǎng)了個男狐貍精，不知會不會被氣過去，于是一咬牙便將戲演到底，“回老爺，確實是八小姐派婢子來的?！?p> 邱相一陣嘆氣?！斑@孩子竟是這樣的心思?！庇謫枺澳憧稍牭绞裁?”
“婢子不曾聽到什么……”
“罷了。窺視主房，下去領(lǐng)五個板子。”
“幼艾”便去領(lǐng)了板子，有法力護(hù)體，并無痛覺。回去的時候化作原形，路上果然見到曇珚鬼鬼祟祟地騎在墻頭上望向阿珩的院子。阿離略一施法，便讓他從墻頭上摔了下來，成了個狗啃泥。
可巧就摔在蕩秋千的阿珩腳邊，好不狼狽。八小姐開始不敢認(rèn)這登徒子，看了好一會兒，試探道，“十一殿下?”
“是我是我?！睍耀娦χ?，一點也沒剛才的狠厲，溫聲道，“可是嚇壞你了?”
“殿下言重了。殿下可是摔得疼了?可需要叫大夫?”
“你對我這樣好，我以后會對你好的！”他就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信誓旦旦，“阿珩，我心悅你。”
阿珩一愣，笑了。“你個傻子。”
這一笑，或許就是以后的悲情的開端?；蛟S是從“幼艾”的謊言。邱相以為愛女與那殿下情根深種，殿下以為阿珩與其兩情相悅，而阿珩，只是剛剛動了心。
而這一切悲喜，都繞不開幼艾——或者說那個被冒充的幼艾?？蛇B她本人都不知這一事，又如何逃開命運(yùn)?
是以，幼艾之隕，乃邱離少年第一件憾事。
回憶起這段往事時，邱離總是記不清究竟幼艾被活埋與邱相殉國到底誰先誰后。因這兩件事太過震撼，與之所差不久的邱珩大婚反而顯得沒那么深刻。
彼時正值人間三世代末期，神收回了人的異能與聰慧，卻未收回地上生命的永壽，地上的人們從不因壽盡而離世。在此基礎(chǔ)上，人世的國家昌盛而又紛爭，彼此伐戮，無暇顧及天道。正因如此，狐貍的記憶悠長緩慢，實在與實際有所出入。一條時間線的三個不同節(jié)點，正緩慢展開它注定的情節(jié)。
大婚那日，曇珚騎著紅綢白馬敲鑼打鼓地迎親，那隊伍長得跨過好幾條街，整個曇城的百姓都知道邱宰相的愛女將要嫁與未來的儲君做個側(cè)妃。這樣的風(fēng)光之下，更映襯出邱相嫁女的凄涼。他假裝自若地對臨嫁的女兒道，“既然你們兩情相悅，便不必顧忌其他，安心做你的皇子妃，一切有阿爹和哥哥們?！?p> 而那新嫁娘聽了這話，卻掀開了蓋頭的一角，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顯然是哭過了?！鞍⒌?，玳玳對殿下并無此意，我只是想替阿珩討一個公道?！?p> 邱相愣了愣，恍然又悵然。
吹打的樂鼓聲愈來愈遠(yuǎn)，直奔皇宮。十一殿下迎娶嬌妻，春風(fēng)滿面，比昔日“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少年郎還要飄飄然。新娘所在由八個轎夫抬著轎子，這八人同時感到一重，卻不敢多言。
花轎中的新娘對突然冒出來的狐貍并不驚奇，她撫撫他的毛，自嘲道，“雖說已嫁作人婦，不可與男子過從甚密，可我就管不住我這手。”說完，戀戀不舍地把手縮了回去。“你不是說要去深山老林里修煉成仙嗎，怎么又回來了？”
狐貍口吐人言，“我不過出去看看罷了。”他有些懶洋洋地一下一下?lián)u著尾巴，“我才不走呢......阿珩，你怎么又哭了？”
新娘子掀開蓋頭，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告訴你個秘密。我不是阿珩，阿珩五歲那年，被宗室之人謀害，我與她同在一處，僥幸逃過一劫。母親平時最寵我們這對雙生子，因為阿珩身子弱些，便寵愛更多些。當(dāng)時我在外流落兩日，虛弱饑餓，她一瞧見我，便叫著阿鈺到阿娘這里來。我原本叫做玳玳的?！辩殓檠壑蟹浩痨F氣，“其實大家也都分不清我們，只有爹爹可以。阿娘的喪女之痛并沒有因為不是最愛護(hù)的小女兒而減弱，爹爹的悲傷也沒有因為慶幸活下來的是健康的女兒而少半分，阿珩喚我做姐姐，我與阿珩，原本就是一體的?！?p> “難道你委屈自己居于側(cè)位，竟是為了報仇？”
外頭鞭炮齊鳴，鼓樂同奏，百姓的歡呼，乃至隊伍的腳步聲都可輕易蓋過這場對話的聲音。
“當(dāng)然不是?！毙履镒訉⑸w頭重新貴愿望，“圣旨已下，我們做臣子的，焉敢不從命？可笑的是，他們竟是因這珩字?！?p> 狐貍不解地看她。
“珩字是阿娘后來請算命先生改的，說是可多得平安。改的也是原名邱鈺的八小姐，與七小姐邱玳毫無關(guān)系。我的墓早已立在祖墳中，阿珩就替我躺在的那里。皇帝陛下覺得這珩字意同恒久，十分吉利，加之......皇后與我這夫君一心拉攏我父親，一直在旁煽風(fēng)點火。阿離啊，我沒有任何的選擇?！?p> 這一年，因嫡長子大婚，安國國君一時興起，從兒子兒媳的姓名中各取一字，將年號改為珚珩。煙火如何恒久，最后也只能歸于茫茫夜空；兩玉相撞，易一損一碎。自從改了這年號，安國便不大安生。
珚珩元年，安國故太史顧慈昔日加封為郡主和親嫁到蒼國為后的幺女顧照卿，因舊疾復(fù)發(fā)又生了一場重病，熬了一個月便崩了。兩國交界的守衛(wèi)互看不順眼，安國的兵士奉顧照卿為護(hù)國巾幗，蒼國的兵士卻嗤之以鼻，那么厲害不還是被國君收入后宮。此事愈演愈烈，竟然引起兩國爭端。蒼國與安國皆疆域遼闊，戰(zhàn)報與蒼國皇后的死訊同時在安國上達(dá)天聽。
蒼國國君痛失愛妻正處新喪，那幾個看輕先皇后的蒼國兵士自然受了嚴(yán)懲。安國國君也只撫慰了顧家。但戰(zhàn)爭卻并未停止。一是因顧家功績卓越，幺女也為國遠(yuǎn)嫁，二是因顧慈出自安清山，出師后門生眾多，他收徒也不看國別家境，凡是好學(xué)，皆可聽課。就連如今的邱相也出自顧太史門下。如此一來，風(fēng)波難息。
前幾年只是小范圍的村鎮(zhèn)，到了珚珩五年，兩座邊陲重鎮(zhèn)皆被蒼國打下，快馬加鞭的急報送入京城時，太子曇珚還在算計著如何讓岳父大人助其謀反。他父親在位太久了，也無所作為，開始在母親的教唆下他只想讓父親交出實權(quán)，后來他入主東宮，母親也并不急著催他，他自己反倒生了逼宮的念頭。
這年頭早在大婚之前他就生了，可是當(dāng)時邱相寧可退婚，也不肯從他。沒有辦法，他只好先將邱珩迎進(jìn)門，再想他法。
如今，機(jī)會來了。
安國陛下一向偏愛的太子殿下，唆使大臣向其遞了請陛下御駕親征的折子。朝中大半的臣子舉著白玉牌，一個個拿著俸祿，口中喊的是“臣附議”。
殿上的國君似乎一下子老了百十歲，他看看自己野心的兒子，良久。
“太子以為如何？”
“父皇英明神武，必能帶領(lǐng)將士驅(qū)除蒼軍，光耀我大安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