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會有家的

　　“吃什么？”蘇正則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我什么都想吃?！绷质罎烧驹谔K正則的身邊，抬眼去看屋檐上掛著的落水，長長的睫毛上甚至綴了水珠。

　　蘇正則默默瞅了一會兒他的側(cè)臉，咳了一聲紅著臉低下頭卷自己的傘，傘上畫了櫻花，撐開就是一座完整的富士山。

　　“不行，我沒有鍋做給你吃，”蘇正則輕聲說，“除非你愿意跟我回家，只有家里才有鍋?！?p>　　“我沒有家。”林世澤說。

　　“……”蘇正則愣住，抬起頭來，看著那張雨中分外清晰的臉，眉眼如畫，平靜如水的少年的臉。

　　“你說的家是哪個??？”林世澤笑了，新月般的眼睛彎彎。

　　蘇正則沒有說話，用腳尖踢著水洼，把水珠灑向遠(yuǎn)一點的地方，重新落下的時候，水洼里倒映的城市就變得破碎不全。

　　“手伸過來?！碧K正則的聲音溫柔而短促。

　　林世澤頓了頓，把手伸了過去。

　　蘇正則沒有接住他的手，而是拉住了他的袖子，把濕了的長袖卷了出來，慢慢擠干。

　　“你會有家的?！碧K正則黑色的長風(fēng)衣在風(fēng)中獵獵翻飛，白皙的手指并攏，幫少年擠他袖子的雨水。

　　“嗯。”林世澤輕輕點頭。

　　華燈初上，海濱城市的秋夜彌漫著海鹽的氣息。

　　雨水再次落下，十八歲的少年和二十一歲的姑娘，兩個人并肩站在屋檐下，靜默不語。

　　少年白衣勝雪，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姑娘黑裙孑然，綠竹猗猗，如琢如磨。

　　“我陪你吃火鍋吧?！碧K正則突然這么說。

　　林世澤撓撓頭發(fā)：“天冷最適合吃火鍋了?！?p>　　兩個人轉(zhuǎn)身走進了超市，準(zhǔn)備在錢洵美給他們找的地方煮小火鍋。

　　“我就不陪你吃了，天晚了我就要回學(xué)校了?！碧K正則一邊挑選新鮮蔬菜一邊跟林世澤囑咐。

　　“你陪我吧，我一個人的話，就又不能說話了。”林世澤從后面牽住了蘇正則的風(fēng)衣腰帶，就像一只小狗，“陪我說說話吧?！?p>　　蘇正則本來也就是假意試探一下，得到了這個她想要的答案后，便虛情假意地別過頭去：“我可沒什么話跟你講?！?p>　　“聽我講就行?！绷质罎擅嗣念^。

　　說實話，蘇正則發(fā)現(xiàn)自己和林世澤飲食習(xí)慣差距真的非常大，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老干部”屬性，最喜歡喝湯吃甜食，吃的最多的是白粥，平時沒事泡泡茶水，家里藏了一堆茶具。

　　林世澤喜歡吃的東西都是巨辣巨咸的，大葷最好，最不喜歡味道清淡的東西。

　　兩個人大包小包，提到了錢洵美給的地址。

　　這是錢洵美家的連鎖五星級酒店，剛到門口就有侍者打著傘走出來迎接他們。

　　“我這是被蘇老板包養(yǎng)了嗎？”林世澤又忍不住開始說騷話，“呀呀呀，好激動好激動好幸福好興奮好開心！”

　　“閉嘴?！碧K正則低聲制止，滿頭黑線。

　　這種酒店一般客人不說，侍者是不會知道那邊到底什么情況的，所以侍者微笑中透露著驚訝，快速地掃視了一下這位黑風(fēng)衣的少女。

　　脖子上是Fendi的金色字母項鏈，Hermes的黑色長款連衣裙，Cartier藍(lán)氣球腕表。

　　來來往往的有錢人很多，有錢的年輕人也很多，有錢年輕還有特殊愛好的女人也很多。

　　每天豪車在這里川流不息，很多富婆和小白臉都會來這里，這都不足以讓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侍者失去風(fēng)度，露出驚訝的表情。

　　可是富婆和小白臉提著大包小包的火鍋丸子是怎么回事，這是什么另類情趣嗎？

　　以及，侍者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那么興高采烈的被嫖方。

　　侍者又看了看傘下乖巧地攏著富婆胳膊的男人，確實年紀(jì)不大，穿著普普通通的外套，從頭到腳都沒有什么貴的東西，看樣子就是普通的大學(xué)生。

　　但是他的臉有些驚為天人，只是為什么這么熟悉……

　　有一天，兒子躲在房間里看什么游戲比賽視頻，好像某個參賽選手……

　　“謝謝您的傘?！碧K正則的聲音打斷了侍者綿綿不斷的思緒。

　　富婆轉(zhuǎn)身抓住了亂跑亂跳的小白臉手腕，然后帶了進去，小白臉依然小鳥依人，兩只手抓著富婆衣袖不放。

　　“這個小富婆真好看……”侍者撐著傘站在雨中，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領(lǐng)班從一邊走了過去，看到了站在雨中撐傘的侍者。

　　“沒什么，只是感嘆人生有點不公平罷了?！?p>　　“你都干這行那么多年了，今天才發(fā)現(xiàn)？”領(lǐng)班暼了一眼侍者花白的頭發(fā)，低聲責(zé)怪，“快進去吧。”

　　隔著落地的玻璃墻壁，五光十色的城市就像琳瑯滿目的商品，遠(yuǎn)方的天空低沉而黑暗，只有星辰璀璨，渺遠(yuǎn)而孤獨。

　　玻璃上彌漫著霧氣，這兩個人在套房里支起了自制火鍋，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漂浮在湯面上的辣椒段和羊肉卷攢在一起，發(fā)出溫暖的肉香。

　　蘇正則坐在桌邊，用一雙筷子在仔細(xì)調(diào)油碟，加了海鮮醬和香菜，細(xì)細(xì)地和勻了，然后把小碟子擺在了林世澤的面前。

　　調(diào)好了之后蘇正則站起來把林世澤濕了的外套疊好了送給清潔員送去清理，轉(zhuǎn)身回來給林世澤夾了幾塊羊肉。

　　對著燈光，蘇正則才真正打量到了林世澤，比之前又瘦了，右臉下顎骨那里有點淤青，看到肉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差點吃到噎著。

　　看到林世澤這么吃飯，蘇正則心里不舒服，眼眶微微發(fā)痛，然后又夾了幾塊培根放到林世澤碗里。

　　林世澤頓了頓，也夾了個龍蝦丸子放到蘇正則碗里。

　　“你不用給我夾，自己多吃點就好。”蘇正則心像是漫在溫暖的水里，微笑著對林世澤說。

　　“你小時候，咱們一桌子吃飯，你矮矮的搶不到好吃的，我就幫你夾?！绷质罎尚Φ?。

　　“我長大了，現(xiàn)在我可以幫你夾菜?！碧K正則把長發(fā)刮到耳根后。

　　林世澤嘴角還掛著湯汁，嘴里的東西還沒有嚼完，腮幫子鼓著，兩只眼呆呆地看著坐在對面給他燙鴨血的女孩。

　　稚嫩的嬰兒肥漸漸消失了，人清瘦了很多，筆直的黑發(fā)垂在耳邊，低垂著溫柔的眉眼。

　　三年了，她變了好多，但是有一些依舊沒有變，還是待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就還會有梨花落在她手腕邊。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刻，讓林世澤感覺家是這么近和觸手可及，心好像被掏空，嗓子里灼燒得發(fā)痛，腦子里一件一件失意的事情突然像泉涌般冒出來。

　　兩個人之間的火鍋蘊出裊裊白霧，他坑著頭，不想讓蘇正則看到他的表情。把羊肉大口大口塞進嘴里，浸了淚水的羊肉咸咸的，但是肉香讓人是那么懷念。

　　雖然心里千言萬語，林世澤卻不知道說什么，抬眼看著溫柔的姑娘，眼淚就嘩啦嘩啦地止不住。

　　“我好餓啊，阿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