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概有二十分鐘,宋方停在一扇門前。門上用噴漆噴了個酒瓶子。
推開門,叮鈴鈴,門上吊著的風(fēng)鈴立刻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空曠的廳堂中回蕩。
嗡——
一個小型家政機器人靠著底座上的滑輪迅速靠了過來,發(fā)出電子音:“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么?”
宋方瞅了它一眼?!啊皇俏艺f,你這表情還是這么不真誠?!?p> 小機器人頂端的電子屏上顯示的嘴巴立即翹了起來,選用的音頻片段也更喜慶了:“請問您要點什么?”
然而電子屏的上半部分,以線條形式描畫出來的眉毛和眼睛依然是哭唧唧的。
宋方?jīng)Q定還是不難為它了,繞過它走向酒吧內(nèi)部的吧臺。
“請問您要點什么?”
“請問您要點什么?”
“請問您要點什么?”
這小機器人跟他杠上了似的,在他身前身后繞來繞去,好幾次差點兒把宋方絆倒。
突然宋方腳步一頓,緊接著朝跨出一大步。
就在他跟小機器人拉開距離的那一瞬,一只酒瓶子從吧臺后面飛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小機器人的腦袋上。
砰!
小機器人被砸倒在地,底座上的四個萬向輪朝各種方向亂七八糟地滾著,電子屏上的兩只眼睛變成了兩個叉叉。
然而這悲慘而無助的樣子并沒有為它博得半點同情。
一個女人站在吧臺后面,個子不高,皮膚是誘人的蜂蜜色。四肢肌肉勻稱,但在緊身背心包裹的上圍襯托下,依然顯得纖細而優(yōu)美。只見她一手掐腰,一手拿著另一個空酒瓶子指著小機器人,那叫一個氣吞山河:“再敢吵吵一句,老娘立馬把你拆了喂機械狗!”
“行了吉爾,阿布的求生欲已經(jīng)很強了??此屠枚嗲诳臁!?p> 一旁被女人那咆哮的山河吹成了大背頭的宋方說道?!安贿^你也該給它的軟件升級一下了。只知道問我要點啥。好歹告訴我你家都有啥賣呀……”
話還沒說完,宋方的胸口已經(jīng)挨了一拳。
打了宋方一拳之后,吉爾欣喜張開手臂,給了宋方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好久不見了,宋。又去哪兒鬼混了?”
“呃,什么叫‘又’啊……”
宋方擦汗。
吉爾哈哈大笑,大喇喇地摟著宋方的肩膀走向吧臺?!罢f吧,要什么?鐵皮?黑焦?還是鞋油?”
“……咱能來點正常的么?!?p> 宋方的臉有點綠。吉爾報出來的既是酒名也是酒原料的名,鐵皮就是鐵皮泡出來的酒,黑焦就是焦油的提取物,鞋油就是……鞋油。
照這么說,阿布不報菜單也是有正當(dāng)理由的。
吉爾又一次爽朗地笑了,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只紅色的發(fā)帶,三下五除二便將自己滿頭小辮捆成了一個馬尾,轉(zhuǎn)身忙活了起來。沒過一會兒,一杯雞尾酒擺在了宋方面前。
宋方也沒問里頭都放了啥,端起酒杯,悶了一口。
夠味兒。
“說吧,來我這兒有什么事?”吉爾問道,“再進一瓶二鍋頭?”
“我最近是無福消受了。”宋方說,“生意還行?”
吉爾的笑容斂去了?!安畈欢唷冒?,比上個月差一點。紅讓你來的?”
宋方搖搖頭。
吉爾有些失望:“是么。我都快一年沒見到她了。”
酒吧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可是收集信息和控制輿論導(dǎo)向的好地方,自然不能放任自流。吉爾也算是紅的手下之一。
不過紅更喜歡稱呼吉爾這樣的人為“員工”。
她自己則是一個快一年沒跟自己員工打過照面的老板。
“她那喜歡到處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F(xiàn)在指不定躺在哪片沙灘上曬太陽呢?!彼畏秸f,“營業(yè)額降了多少?”
“三成吧?!奔獱枃@了口氣,一副知道瞞不住宋方的樣子,“街南又新開了一家網(wǎng)吧?!?p> “新開的網(wǎng)吧?”宋方皺起眉頭,“什么時候?”
“就在半個月前。終端都挺新的,最多轉(zhuǎn)過三次手。還在打折期,不少醉鬼都跑那里去了?!闭f完吉爾有些意味深長地瞥了宋方一眼,“紅不知道?”
“紅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反正我不知道?!彼畏铰柤?。他這半個月都在發(fā)愁菲娜的安置,別的事情都擱置了。
吉爾剛想說什么,風(fēng)鈴忽然響了。
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男人推開了酒吧的門,東倒西歪地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請問您要點什么?”
阿布飛快地迎了上去。真不知道它咋爬起來的。
“去去!”
男人不耐煩地驅(qū)趕著阿布,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吧臺前,一屁股坐在了宋方旁邊:“老板!來杯波泡!”
“先付錢。五十元萬邦幣?!?p> 五十元萬邦幣。
宋方給少女的那管營養(yǎng)膏,一共才二十塊,而且還經(jīng)常得全家人一起分。
但街區(qū)上的人們對這種畸形的物價早已習(xí)慣了。
生活太苦,只要是能給人帶來一絲絲麻醉的東西,不管是什么,都能賣到天價。
男人掏了掏衣兜,二十元十元十元五元兩元兩元,一張接一張地拍到桌上。
然后掏了好半天,總算在口袋角落里拽出個一元硬幣。
吉爾收了錢,取出個杯子,然后打開一個沐浴露瓶子往里頭倒了點兒,加了點水和工業(yè)色素,用棒子攪和攪和,等出了泡泡后就端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貪婪地捧起酒杯,也顧不得自己那恐怕有三十年沒洗過的油膩頭發(fā)落進了杯子里,很快就喝光了,舔嘴抹舌的:“再來一杯?!?p> “還是先付錢。五十。”
“先欠著?!?p> “本店概不賒賬?!?p> “老子說了,先欠著!”
吉爾臉冷得能當(dāng)冰塊使:“沒錢就滾出去?!?p> “嘿,給你個臉了——”
男顧客捏起拳頭,朝吉爾的臉打去。
吉爾躲也不躲,抬起雙手就朝腰間拍去。
“都冷靜點!”
宋方趕緊沖出來圓場,捉住男顧客的胳膊,猛地把他拖到一邊去。
突突突突!
一串子彈擦著男顧客的臉頰飛過去,打空落在廳內(nèi)的桌椅上,頓時木屑飛濺硝煙四起,把阿布心疼得“阿不!阿不!”地叫。
男顧客:Σ(°△°|||)
宋方嘆了口氣,朝吉爾使了個眼色,一邊拽著男顧客坐下。
吉爾臭著臉捏了捏自己的腰。移植在她胸部內(nèi)的那兩柄微型機槍于是關(guān)上保險,降了下去,然后旁邊的擬膚蓋板也降了回去,嚴絲合縫。
“先生,您先請坐?!?p> “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砰!
宋方抓住那男人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按回了座位,露出笑容:“您,先,請,坐?!?p> “……”男人立即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好,雙膝并攏雙手著膝腰背挺得比拖把桿還直,安靜如雞。
……還別說,這么直的坐姿,加上他腦袋上的頭發(fā),看上去還真像個拖把。
然后宋方也拉開椅子坐在了他旁邊,揮手讓阿布上了一盤凝膠豆?!澳苊嫔?,才來玫瑰街區(qū)?”
“是,是啊……我,那個,住在老虎街區(qū)?!?p> 哦,怪不得,是隔壁街區(qū)的。“那怎么跑到這兒來喝酒了?”
“……”
拖把男陷入了糾結(jié)中:不回答和告訴眼前這人自己欠酒賬被老虎街區(qū)的酒吧的要賬人天天潑油漆,到底哪個更會挨槍子?
聽說這街區(qū)是個女人管,他以為能占到點便宜,就來了,沒想到差點連命都沒了。
他還是買點稀料回家,老實等著洗門吧。
“很抱歉,不應(yīng)該打探您的隱私?!彼畏叫Φ?,將凝膠豆朝拖把男那邊推了推,以便營造輕松的氛圍,“不過說實在的,就咱們這城外區(qū),還能找到什么好酒么?波泡這種沐浴露兌水的玩意兒,都能賣到五十塊。嘖嘖?!?p> “喂!”
吉爾不滿地喊道,手又往自己腰上摸。
宋方立即對吉爾做出一個告饒的手勢,繼續(xù)對拖把男說道:“所以我這里有點好玩意兒,要不要嘗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