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之法

　　日正時分，浮屠山西山腳下，一輛木車被兩只駱駝牽拉著沿官道離開了浮屠山。

　　老者倚靠在糧草袋上，靜靜地看騎在駱駝上靜修的逍遙生。

　　自昨天晚上他言說《無印章》能救劍俠客后，逍遙生便毫不猶豫地拋開所有桎梏，悉心聽他傳授心印經(jīng)。

　　但見逍遙生身上忽的泛起一層金光，老者眼前一亮，笑道：“好！”

　　出靜后的逍遙生一愣，奇道：“這是？”

　　老者笑道：“道光已成，你現(xiàn)在只需趕赴北俱蘆洲，找到天命之人的石像，便能運轉(zhuǎn)心印經(jīng)，憑借你們天命之人之間宿世以來的共鳴，召回元神，復活六位天命勇士?！?p>　　逍遙生看著在自己指尖任心意流動的仙氣，喃喃道：“你們能回來了么……”

　　“不過，咳咳……”老者的聲音忽的幽幽傳來，“由于你的功力不足，每救回一個元神，便會消耗你九成的真氣和心神……所以你需要一年時間來恢復……所以，你一次，只能救回一個天命之人……”

　　“?。俊?p>　　浮屠山下，少年書生陷入了極為窘迫的境地，已是不能叫“左右為難”，當真是“左右前后上下”全方面為難。

　　“我，到底應該先救誰啊……”

　　在通往寶象國的西行路上，這個無解的問題成了梗在逍遙生心頭的一塊重石，讓他的旅程，在心神不寧當中度過……

　　長安城路上

　　“蠻兒，我此去長安城還有些事我們恐怕要過幾個月才能去找飛燕女她們?！?p>　　“嗯，那就過幾個月再去吧?！蔽仔U兒回答道。

　　“對了，蠻兒你在元神消散的這段期間你還記得什么嗎？?！?p>　　“記得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哪里只有一片的死寂毫無生機……對了我好像看到了劍俠客，只不過我們沒有意識只是互相走過?！蔽仔U兒回答道。

　　“你們怎么會去那種地方！”殺破狼驚道。

　　“你知道？”

　　“那是煞羅界！”

　　“煞羅界？那是什么地方？”

　　“煞羅界是收納三界破碎的元神之地，無底洞下正是通往煞羅界的通道，只不過有去無回，聽傳言那是一個充滿死寂的地方?！?p>　　煞羅界

　　“嗯……”

　　紅發(fā)少年有些吃力地拄劍起身，眼前是一道由震旦橫跨至西山的天塹。

　　少年所在的這一方，極目望去，猩紅色的蒼穹之下，皆是一望無際的惡山險谷、蠻疆荒原。在這煉獄般的大陸上，不時突兀出幾片血色的楓林，或是叢生的毒草，又或是彌漫的沼瘴。

　　“我在哪……”少年喃喃自語道。

　　“一年了，你終于醒了……”一道古樸威嚴而充滿梟雄氣息的聲音在少年耳邊響起。

　　少年回頭，但見一個周身玄赤之氣相雜、帶著遮覆半個頭面具的奇詭人影飄在他旁邊，登時回過神來，提劍相向喝道：“蚩尤！”

　　“慢著！”奇詭人影開口道，“劍俠客，你我已是元神狀態(tài)，縱使你再如何白費氣力，最多亦不過將本座打至暫時休神，傷不了本座的！”

　　那名喚“劍俠客”的紅發(fā)少年緩緩收回了劍，許久不發(fā)一言。

　　半晌，劍俠客打破寧靜道：“蚩尤，此處是什么地界？”

　　“在北俱蘆洲女媧神跡，你們六個天命之人用元神生祭玄黃無極陣，將本座封印，元神自然落到了煞羅界當中?！?p>　　“煞羅界？”劍俠客問道，“莫非是相傳存在于三界裂隙之間的煞羅界？”

　　“不錯，煞羅界位于三界之外。你們的元神借玄黃無極陣沖入本座體內(nèi)，元神破碎，自然便來到了煞羅界。”蚩尤淡淡道，言語中不怒自威。

　　劍俠客道：“那其他人呢？”

　　“煞羅界廣袤無邊，本座一年來只看到你，其他天命之人的元神在何處安歇，本座亦不知曉?！彬坑鹊?。

　　劍俠客聞言，忽然舉劍，卻不是向蠻王蚩尤發(fā)難，而是獨自運使習練起劍法來。

　　“哦？”蚩尤訝然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再聚集足夠的戾氣突破玄黃無極陣的封印，所以我必須盡可能的讓自己變得強大，以待不時之需?！眲b客道。

　　蠻王卻是嘴角輕揚，倒并未阻止，而是束手于背，靜靜地看他行劍。

　　劍俠客習練了一會，正運使劍招到精妙處時，眼前忽的出現(xiàn)一物，將他劍招阻斷。

　　卻是一根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枯木枝，劍俠客側(cè)目看去，手持枯木的正是蠻王蚩尤。

　　“你做什么？”劍俠客道。

　　蠻王道：“一個人習劍多無趣，不如本座陪你試試手?！?p>　　“哦，那便賜教吧！”劍俠客陡然出劍，直取蚩尤面門。蚩尤不慌不忙，手中枯枝運弄，巧妙地化解了劍俠客來勢洶洶的劍招。

　　當下二人纏斗起來，周圍數(shù)十丈之內(nèi)皆是劍風大作，走石飛沙。

　　一盞茶的功夫后，但聽“啪”的一聲，劍俠客的長劍陡然脫手。

　　劍俠客看著被枯木枝打出一條紅印的右手腕，向蠻王道：“這一局你贏了?！?p>　　和蚩尤對劍時，劍俠客心中沒有那么多憤怒或仇恨的情緒，多的只有專注。

　　因為只有專注，才能讓自己進步，才能在蠻王再次亂世時制止他，讓摯愛的犧牲有價值。

　　想起犧牲的她，劍俠客的眼角終是多了一滴瑩淚。

　　恍然間，忽聽蚩尤道：“你的劍錯了。”

　　“什么錯了？”劍俠客問道。

　　“劍心錯了，錯的離譜！”蠻王搖頭道，“既是劍客，你就該知曉，劍的意義。”

　　劍俠客道：“劍的意義，不在殺戮，在于守護。”

　　“本座知道，你提劍是為了守護你所想守護的蕓蕓眾生。但本座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你憑什么相信你的劍能夠守護你的人？”

　　劍俠客眼目一橫，堅毅決絕道：“邪不勝正！”

　　“哈哈哈……”蚩尤放肆譏笑道，“邪不勝正？劍俠客，你的境界終是沒有精進，看來本座可以高枕無憂了！”

　　劍俠客微微皺眉，待他言矣，冷冷道：“很可笑，是嗎？”

　　“本座問你，你便這么篤信，邪惡永遠不能戰(zhàn)勝正義？”

　　劍俠客嘲道：“否則你為什么會孤零零地留一個元神在此？”

　　蚩尤不怒反笑：“本座技不如人，敗給你劍俠客心服口服?？赡阏娴内A了嗎？犧牲你所謂至愛的性命，生祭六個天命之人的元神，不過勉強將本座封印！

　　劍俠客，你捫心自問，如若是面對十五個本座，你們所謂的天命之人又能如何？你們的善，還能壓本座的惡一頭么？”

　　劍俠客啞然，但聽蚩尤繼續(xù)道：“不錯，本座是敗了，敗給你們幾只螻蟻！但本座相信天道慕強，本座會敗，不過是因為本座的力量跌墮，以致讓你們暫壓一籌！可你們暫時的勝利，反而是證明了本座所持的＇天道慕強＇，方是至理！”

　　在通往寶象國的西行路上，這個無解的問題成了梗在逍遙生心頭的一塊重石，讓他的旅程，在心神不寧當中度過……

　　逍遙生架著那駱駝木車，帶著來歷不明的老者一路西行，漸至盤絲嶺地界。

　　“此處，距盤絲洞大概不過五里路了吧?！?p>　　前邊一半駕車一半修煉的逍遙生聽見老者冷不防來了一句，登時從靜中轉(zhuǎn)出，看了看周圍，道：“嗯，此地的確是盤絲嶺，先生可是來過此處？”

　　老者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道：“既如此，逍遙生，你不妨去盤絲嶺將那位天命之人也一并請來罷?！?p>　　“啊，這……”逍遙生俊俏的臉龐忽的生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紅，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找她……做什么？”

　　逍遙生所言的她，乃是至今幸存的八位天命勇士之一的狐美人。狐美人師承盤絲洞，第二次天命之戰(zhàn)結(jié)束后的這一年當中，江湖上鮮聞她的事跡，想來不出意外，多是在盤絲洞靜修。

　　逍遙生還記得，當年自己曾在僻靜寒潭邊上靜修，哪料湖中忽的竄出一道”魅影，卻是狐美人在寒潭中浣洗身子。身為佛門弟子的他登即驚慌失措地回避，結(jié)果慌不擇路之下撞上一棵樹傷了鼻子，以致叫狐美人誤會。

　　此事一回想起，登時讓他面紅耳赤。

　　老者雖不知此事，但見他忽的現(xiàn)出扭捏之態(tài)，心中已是猜得七八，笑道：“怎么，莫非堂堂天命勇士逍遙生，竟然懼內(nèi)！”

　　逍遙生聞言更是羞郝，慌忙開扇掩面低聲道：“先生切莫誤會，小生是佛門弟子，和狐姑娘……是清清白白的男女關(guān)系……”

　　老者不急不緩道：“我活了不知幾萬年了，從未聽聞有什么男女關(guān)系是清清白白的……”

　　逍遙生還想辯解，卻聽老者又繼續(xù)道：“更何況，相傳在第一次天命之戰(zhàn)結(jié)束后，天命勇士逍遙生在氣數(shù)將盡，便是牽著狐美人的素手一齊身歸混沌的……你再如何狡辯，亦是無用！”

　　逍遙生的額頭已是汗珠密布，結(jié)巴道：“我……這個，小生……”

　　“哼，你既問心無愧，便去盤絲洞請她出山又如何？”說罷老者跳下馬車。

　　“啊，先生這是？”逍遙生更加窘迫，他可還未想好自己該如何單獨面對狐美人。

　　老者不耐煩道：“去去去，我一將死之人，何必跟你去？”

　　“那先生……”

　　“自然是為自己找一塊好墳地了?！?p>　　老者身影隨著馬車漸行漸遠。

　　“不知前輩姓名!?”逍遙聲大聲問道。

　　老者略微轉(zhuǎn)首“我名叫，白龍。”

　　逍遙生從車上站起來肅然起敬道“白龍前輩走好!”

　　逍遙生想到之前那些話，便乖乖向盤絲洞方向行去。

　　繞過五六里山路，逍遙生便來到了一個巨洞之前。盤絲洞處地甚僻，鮮有人跡，故此亦未設(shè)洞門，逍遙生想要行摳門之禮卻是不可得。

　　“狐美人……”逍遙生一邊向山洞深處行去一邊試探地喊了一句。

　　或許是因為有些莫名的緊張，這一聲叫喊甚是無力，倒不似在尋人，倒像是竊賊在夜間行竊時對接口。

　　逍遙生定了定神，再次喊了一聲，這一次聲音是傳得遠了，只是半晌也沒有人回應。

　　逍遙生只得繼續(xù)前行，又拐了幾道彎后，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片水塘。

　　水塘非天生地就的，周遭巖石圓凈平滑，顯然讓人打磨過。

　　逍遙生一愣，又想起了當年不堪回首的回憶，只覺臉頰火辣辣的，便干脆走向水塘，打算痛痛快快洗把臉。

　　不過清涼的池水一接觸到他面頰時，他就感到有什么不妥之處。

　　這水……怎么有種奇怪的幽香，好像是……狐……

　　不會……又是……怎么巧吧……

　　逍遙生慌忙抬頭，不料這一抬頭，卻是太過及時。正是這時刻，但見池塘的另一邊，伴隨著一陣激蕩開來的水花，一道”靚影登時由池底竄出。

　　魅影轉(zhuǎn)過身來，一雙嫵媚的妙目帶著勾魂攝魄的威能，看向池塘邊上呆若木雞的逍遙生。

　　“呦，竟然是你啊，正人君子……”

　　傾倒眾生的媚音驚醒了逍遙生，他慌不擇路的往回挪步，不料剛邁不出三步，一道長鞭從天而降，卻是沒有傷著他，只是如有靈性一般纏住他的左腳踝，將他整個人倒吊起來，懸于空中不住晃悠。

　　“狐美人，你聽小生解釋……”

　　少女已經(jīng)披上了她那雍容華貴的華麗衣裳，邁著盈盈媚步來到逍遙生跟前，笑道：“不錯嘛，正人君子，有進步啊……”

　　“??？什么有進步……”

　　少女伸出瑩玉般的小指點了點他的鼻尖，“沒有流紅鼻涕了嘛……”

　　“你聽我解釋，上次我是……”逍遙生幾乎要哭出來了。

　　狐美人嫣然一笑道：“你不必解釋，我也不欺負你了，說吧，什么風將你給刮來我這窮山惡水之地，總不會又是什么舍利子丟了，要來我這里尋找吧？”

　　逍遙生道：“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出山的。”

　　“哦，遇上什么麻煩事了，讓我猜猜，哦，聽聞寶象國近來大旱，農(nóng)田顆粒無收。想來你這位菩薩心腸的正人君子，一定在想辦法救濟他們吧。不過我這盤絲洞一窮二白，如果你想從我這打糧食的主意，那便免了?！?p>　　狐美人一邊口吐蓮花，一邊將逍遙生放下。逍遙生被倒吊著好半天，腦袋有些發(fā)昏，落地后踉蹌了幾步，站穩(wěn)道：“不是的……寶象國的事情我自己能夠完成。只是我有法子救劍俠客他們了……”

　　狐美人訝異道：“他們真的有救!你不是唬我吧？”

　　逍遙生搖搖頭道：“我這輩子幾時對你說過謊話？我永遠不會欺騙你的。”

　　“呸，還佛門弟子呢，光天化日下說這么膩歪的甜言蜜語，厚顏無恥！”狐美人啐了一口道。

　　逍遙生慌忙改口道：“我是說……我永遠不會欺騙你們的……”

　　“好了……那你倒是說說，什么法子？”

　　逍遙生這才清清嗓子，將這幾日來與無印章結(jié)識的經(jīng)歷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無印章？”狐美人聽到逍遙生自陳得白龍傳授無印章一事時，忽的打斷他話頭，“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聽過？”

　　逍遙生訝然道：“怎么，你知道這無印章是什么來歷？”

　　白龍先生一直不肯透露他的來歷，逍遙生也無計可施。

　　雖然逍遙生打心底相信白龍先生是個善人，但防人之心終是不可無，萬一他確是妖邪所化呢？

　　狐美人蹙起蛾眉，思慮了許久，道：“我忘了……”

　　逍遙生道：“那算了，我們且先去?！?p>　　當下狐美人收拾了些細軟，便隨逍遙生離了盤絲洞，來到方才逍遙生駐車的所在。

　　可面前的這一人叫他們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