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爹的兒子
天色漸暗,翠芝坐在案邊捧著溫?zé)岬呐H槲怪鴳阎械睦罟麅?,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李邯才是。自打她向項綰敘述了云娥遇害當日的經(jīng)過后,項綰便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他與云娥自幼相識,本想待云娥十八歲生辰那日向御史大夫云大人提親,奈何世事弄人。項綰本就因為手握兵權(quán)受皇帝南宮政忌憚,再加上宦官趙劫從中挑唆。一道圣旨將他與云娥硬生生拆散了,當他遠赴邊南之日正是李丞相納云娥入府之時。他在遠處望著花轎抬入李府側(cè)門,心如刀絞,不料那一次,竟是永別。
翠芝不禁抬眼望向他,只見項綰正低頭凝視著杯中的茶,俊逸的臉上毫無波瀾。但他那微微顫動的睫毛和握著茶杯時發(fā)白的指尖卻早已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即便隔著一仗遠,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苦與掙扎。翠芝心里一緊,若是她家小姐當初能不顧一切的跟著項將軍,即便在這戰(zhàn)火繚亂的邊南苦寒之地,想必心中必然是歡喜的。但終究事與愿違,竟落得如今這般——想到這里,她再一次低眸抹了把淚。
“你們且安心留在此處,這件事我定然會查個水落石出,這也是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項綰不知何時已走到翠芝身前。
“翠芝替我們家小姐謝過項將軍了?!贝渲ジ┥碛颍瑓s被項綰一把攙起。翠芝抬頭時見項綰正低頭望著她懷中的嬰兒,他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眸中卻溫柔如水。翠芝心中一軟,手一松項綰順勢接過李邯,他小心翼翼的抱著嬰兒,像是對著翠芝,又像是對自己說道:“從今往后,邯兒就是我項綰的兒子,有我在,必護他一世周全?!?p> 他懷中的嬰兒像是聽得懂他說話般,竟對著展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項綰一愣,把小李邯抱得更緊了。
翠芝心存感激忙跪倒在地,“將軍仁義,小姐在天有靈,必定感懷于心。翠芝知道軍營重地不可有女子出入,但翠芝八歲便跟著小姐,請求將軍讓翠芝留下來照顧邯公子?!闭f著“咚咚”磕起頭來。
項綰皺眉思索片刻:“并非不可,若是你以妾室的身份留下來,只是你是否覺得委屈?”
翠芝聞言詫異的望向他,只聽他淡淡的說道:“離兒和墨晗的娘,也就是我的夫人,生下孩子不久便染上重病,不治而亡。若你覺得不妥,即便是名義上的,那我再另想別的法子。”
翠芝在驚愕中回過神,這樣優(yōu)秀的男人,怕是南平國的許多閨閣小姐擠破頭都想當他的妻妾。她區(qū)區(qū)一個陪嫁丫鬟,何德何能,獲此殊榮。即便是名義上的妾室,想來也是她高攀了,于是忙拜倒磕頭,“妾身謝將軍恩典?!?p> 五年后——
“李邯,你給我下來,每次一到上書房時間就那里偷懶,小心我告訴爹爹,讓他罰你?!睒湎抡局鴤€八九歲模樣的小男孩,身穿藍色袍子,原本漂亮狹長的丹鳳眼早已被他臉上的肉擠成一條縫,變得看不清形狀。抬起黝黑的大臉對著躺在樹干上的小男孩大聲嚷嚷。
李邯懶懶的轉(zhuǎn)過頭,一頭柔順烏黑的青絲用白色的絲帶簡單綰了一下。粉嘟嘟的臉上大大的如黑曜石的眼睛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如清澈見底的湖面。小巧的嘴巴精致的鼻子長在他臉上,恰如其分,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他帶著奶音對著樹下的小男孩道:“項離,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爹爹出來嚇唬我。就算爹爹真的站在這里,他也不會罰我的?!?p> 項離被他說得噎住,這倒是事實,為什么每次他們一起惹禍,爹爹只會罰自己,美其名曰李邯年紀還小。算了,不跟小孩子計較,項離轉(zhuǎn)身欲走,卻見李邯向他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甜甜的笑著,眼睛笑成了月牙形,“項離哥哥,這里太高了,你抱我下來好不好?!?p> 項離心中狐疑,但望著他清澈如水的眼睛,心下一軟,忘記了之前被他捉弄的慘痛經(jīng)歷,伸手想抱他下來。不料,正當他揚起臉準備抱他時,只見李邯嘴角邪邪一笑,項離心下一沉,只見他手里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只惡心的癩蛤蟆,“啪”的一下向他臉上砸了過來。
要知道,項離從小最怕的就是癩蛤蟆,一下被驚出一身雞皮疙瘩,冷不防的往后倒去,不偏不倚的倒在身后的水溝里。
“你們在干什么?”只見樹下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白衣的男孩,六七歲的模樣,一張帶著稚氣的白皙臉龐宛如有幾分成熟時的輪廓,仔細看的話,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跟水溝里的項離的眼睛有幾分相似,只是臉上少了肥肉的擠壓,看起來格外清冷。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薄薄的嘴唇,像極了項綰。
原本打算逃跑的李邯見到來人,拍了拍墨綠色袍子上的灰塵,笑瞇瞇的望向他,“墨晗哥哥,你是什么時候到的?”
項墨晗不答反問,眼中是超過這個年紀的深邃,“你說呢?”
李邯的小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猜想事情敗露,于是指著項離道:“墨晗哥哥你看,項離的胳膊都流血啦?!?p> 項離聞言吃了一驚,扭頭看向自己的胳膊,“沒有啊,哪里流血了?”
正在這時,一只賊手伸向項墨晗背后,只見他身體一閃,突然站到旁邊,而正想從后面推他的李邯卻直直的撲向水溝,壓在剛要站起來的項離身上。只聽見“哎喲”一聲,兩個同時掉到了水溝里。
“李邯,你給我下來,你這個混蛋就是故意的?!表楇x狼狽不堪的吼著,而罪魁禍首卻站在前面看好戲。
李邯委屈的撇撇嘴,“我不是故意壓在你身上的?!?p> 項離氣極,“你還說,你這個小野種,根本就不是爹的兒子。趁早離開這里,省的給爹爹抹黑?!?p> “項離——”項墨晗一驚,雖然這個想法在他心里也有過,顯然,爹爹寵愛二娘,所以讓李邯跟著二娘的姓,這個說法聞所未聞。而且跟據(jù)他的觀察,爹爹跟二娘之間最多也就相敬如賓,要說寵愛到這個程度實難服眾。但喧之于眾,被爹爹知道了事情可就鬧大了。
項離臉色一變,自知失言,來不及說什么,卻見李邯已經(jīng)向他撲了過來,“你胡說,爹爹最疼邯兒了,邯兒怎么可能不是爹爹的兒子?!?p> 項離雖然比他大了三四歲,跟著項綰練兵學(xué)過一些皮毛,但也經(jīng)不住李邯潑婦打架的招式,只見他一手抓著項離的頭發(fā),一手插著他的鼻孔,嘴巴居然還咬住了他的手指,兩個人就這樣在水溝里扭打起來。
一向冷靜的項墨晗見狀,忙蹲下想拉開他們,“你們——快住手——爹爹來了?!闭l知非但不管用,還濺了自己一身泥。
在校場練了一天兵的項綰回來就見到這樣一幕,兩個泥球站在他面前。李邯一見到他就撲到他懷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爹爹,他們說邯兒不是爹爹的兒子,還用癩蛤蟆扔邯兒,嗚哇——”
項綰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撫著,“傻孩子,怎么可能有這種話傳出來呢?”隨即轉(zhuǎn)身兇巴巴的對著墨晗和項離兩兄弟,“說,是誰在邯兒面前說的這話?!?p> 項離又氣又怕,嚇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項墨晗,恭敬的站在一旁道:“爹,孩兒知錯了,自行去書房閉門思過,倒是邯兒的手臂流血了,要及時清理才是?!?p> 項綰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李邯的手臂上有好幾道血口子,沒再多說,抱著他轉(zhuǎn)身去房里包扎。兩兄弟才算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