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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5號郵筒

第十二章:勇氣

925號郵筒 羅北的北 7913 2020-08-09 00:40:50

  這趟出行始終是無功而返。我一直在深山中昏迷到第二天早晨,從泥土中返到落葉上的潮氣濡濕了我的衣服。直起身子后,我感覺到自己的頸椎酸痛難忍,只要稍扭動一下身體,關(guān)節(jié)便像燒著的干柴響個不停。好在風(fēng)停了,云朵也沒有幾片,算是個漂漂亮亮的天氣。太陽從山石的側(cè)面露出了頭,只是陽光還沒有進到林子里來,到是山外廣袤的平原上的陽光好的不得了,我心底的失落感也因此驟減了幾分。

  從深山里走出來后,漂亮的陽光正好從我側(cè)面照射過來。為了烘干后背的潮濕,我干脆轉(zhuǎn)過身來,使整個背部朝向太陽,像沙灘上滑稽的螃蟹一般走了起來。

  昨夜,在深山里我做了個夢,只是那夢被撕成了一個個碎片,它們有大有小,并散落在我腦袋中的各個區(qū)域。剛醒的時候,我對這些零散的夢還有些印象,其實只需稍作回憶便足以把它們拼湊起來,形成一個較為完整并符合邏輯的夢境??蓧艟褪沁@樣,只要有一會不拽著它,它就會躲起來,最后就僅剩下一小部分停留在我的腦海里。

  夢里,我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里,或者說那是我被困在小說之前的事。我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寫信,密密麻麻的鋼筆字填滿了整張信紙,可剛剛寫完,信紙上的字便剎那間消失不見了,甚至還沒來得及檢查錯別字,而信紙也成了完完全全嶄新的模樣…

  關(guān)于夢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而其他內(nèi)容同消失的文字一樣,在我與脖頸的掙扎之中沒了蹤影。我不知道這夢意味著什么,會是某種暗示吧?但我不敢確定。

  太陽上升的速度極快,我的后背很快便沒了潮濕感,于是我將身體調(diào)整回來,但腿部的肌肉記憶卻強于大腦的控制力,一時間使我總覺得有人在刻意擰著我的腳是的。我想,回到現(xiàn)實世界后或許也會不習(xí)慣,鐘聲、星星、劉璐,這些通通會消失不見。雖有些矯情,但卻使我不得不提前擔(dān)憂。

  我又想到了劉璐,她曾經(jīng)被侵犯、被侮辱,她純凈的身子不知已經(jīng)被多少人窺視著,諷刺的是那些雜志竟是經(jīng)由她自己的手塞給別人的。如果換做我經(jīng)歷這些…

  記得她醒來后她再笑,可為什么她會笑?

  我望了望路旁的農(nóng)田,沒有盡頭,像大海,沒有海浪聲的大海,這景象使我不由得放空了自己。

  多想永遠這樣??!

  可小說中遇到的接二連三的變故卻逼的我不得不馬不停蹄的思考。懷著對靜謐生活的向往,我停下了腳步,開始坐在田埂上享受溫暖的陽光。路西和劉璐一樣,她們都遭受到了傷害,我的傷害。可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我預(yù)料不到路西突然后仰,也預(yù)料不到雜志會出現(xiàn)問題,所以…我到底錯在了哪里?

  不知不覺間,天上的云多了起來,它們聯(lián)合在一起遮住了陽光,時間雖短,可這足以使我感到寒冷。我站起了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往村里口的方向走去。

  這次的無功而返也印證了路西并沒有存在于這個世界,也正因如此,餃子館中同學(xué)的出現(xiàn)更是在我的腦袋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當(dāng)然,這個問號也不是非弄明白不可,就像人生,朝著自己的目標(biāo)努力就好了,對那些無關(guān)的事情糊涂點也未嘗不好。有意思的是,努力這個詞還是第一次從我的思想中冒出來,房東大哥說我什么來著?

  “混子!”我暗暗自嘲。

  沒走多久,我便來到了公交站旁。此時的時間已近十點,直到鐘聲響起,公交車才駛了過來。

  看來這次真的躲不掉了,我把自己打暈,把自己藏匿在深山之中,甚至希望蛇蟲鼠蟻將我啃個精光,可第二天,太陽依舊會升起,我也終于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公車剛一啟動,后面的貨車就貼了過來,逼的司機只能載著我向前行駛。它慢的出奇,像個郁郁寡歡的失戀少女,提不起精神。過了一會兒,公車在站牌前停了下來,上下車的乘客數(shù)量為零。這時,一個男人騎著單車從窗外緩緩的超過了我所乘的公車,再后來,它就再也沒超過剛剛那輛單車,一路扭著身子直到傍晚才把我送到目的地。

  “回來啦?順利嗎?”劉璐問。

  “相當(dāng)不順利,害得我在深山老林里睡了一晚,現(xiàn)在這脖子還有點酸呢?!?p>  “你去深山老林做什么?打妖怪嗎?”劉璐俏皮一笑。

  “反正就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不說也罷?!蔽以掍h一轉(zhuǎn),接著說:“你怎么樣?沒我在是不是不太習(xí)慣?”

  劉璐的眼球亂轉(zhuǎn)了一通,臉頰上染上了一片紅潮。“沒有呀,你不在,我過的可好了。并且,我決定了,決定了一件大事?!?p>  “但愿是好事?!?p>  “當(dāng)然是好事!我決定接下來的時間里要好好活著?!?p>  聽她說完,我哭了!

  但為了不讓劉璐看到我的眼淚,我仰起了頭,等它們回流到了眼睛里去后才將目光移回了劉璐的臉上,并興奮的嚷嚷著:“哎哎哎!原來人在哭的時候趕緊抬起頭,眼淚真的會流回進自己的眼睛里?!?p>  “流回去?”

  這時,由窗外吹進來一陣風(fēng),將劉璐烏黑的柔發(fā)吹到了臉上,它們有一部分正巧搭在了她那閃著光的雙唇上方,活像個騎著毛驢的阿凡提。這畫面使我忍俊不禁,鼻子里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噴出一串鼻涕,順著人中差一點就流進了嘴里。

  “看來眼淚的確是流回去了?”劉璐大笑道。

  “你笑的時候真美。比天上的星星還美!”我的稱贊脫口而出。

  這時,劉璐的笑聲戛然而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腦袋又轉(zhuǎn)到一旁去了。

  她說:“怎么會?我可沒有它們閃亮,更沒有它們純潔?!?p>  “不是的!在我看來,你的純潔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比擬的,皓月也好,銀河也好,它們的光芒甚至不及你腳趾蓋反射出的光,我一直這樣認(rèn)為,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這樣認(rèn)為,你…”

  “別說了!求你別再說了!”劉璐打斷了我的話,并不停地抽泣著。

  見她哭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剛剛還未說完的話也被我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我看著她的側(cè)臉不敢再多嘴,因為我不知道那樣又會觸碰到她哪根敏感的神經(jīng)。

  這時,夕陽的光映射進來,它照在她臉上,折射出了七彩般的光芒?!半s志…你看到了?”劉璐背對著我說。

  “對不起,我…”

  “如果我說,雜志上的人不是我,你信嗎?”她忽然轉(zhuǎn)向我問道。

  “我信!不,那根本就不是你,對不對?”

  劉璐的側(cè)臉抽動了一下說:

  “可我不記得了,真的完全不記得了?!?p>  “這都怪我,要不是我…?!?p>  劉璐搖了搖頭說:“我不想怪誰,要怪就怪我自己吧!我腦袋向來不好使,什么都記不得了。但…你越說我純潔,我就越難過。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的稱贊。我沒辦法再愛你,更沒辦法讓你愛我,因為我不配,我不配!”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我不配!罪魁禍?zhǔn)锥际俏遥闶俏覄?chuàng)造出來的!你的遭遇、你的困境,你的一切都是由我來創(chuàng)造出來的!”

  “……”

  劉璐似乎被嚇到了,她緊盯著我,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里,她的眼皮都沒有眨過一下。

  “對!你不用懷疑。”我鼓起勇氣繼續(xù)說:“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世界!我真名叫馬牧,是一個蹩腳的作家,這個世界是我小說的內(nèi)容,你、你姐姐、季谷里、包括馬統(tǒng),這些全部都是身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我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我,則由于某種原因被困在了小說中,我的精神也附在了小說中的主角馬統(tǒng)身上。”

  我把我想說的一口氣說完了,但有些細節(jié)似乎忘記了。

  見劉璐沒說話,我又有些后悔,我想我不能把壓在心里的石頭一下子扔在了劉璐身上,壓在眼前這個只有腦袋能活動的人身上?!岸耗愕睦??!蔽覕D了擠眼睛,說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個神經(jīng)病吧?”

  “不!你不是逗我的,你說的是真的!”劉璐靜靜地看著我,眼珠在眼眶里左右晃動著。

  “你當(dāng)真了啊?不是啦,逗你的,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分的清楚的,馬統(tǒng),我分的清楚!”

  “你分得清什么?這么扯淡的事你也能相信?”

  這時,劉璐的眼睛正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她似乎根本沒有思考我的話,一會兒,她的面目就變的無比猙獰,她一邊搖頭一邊不停嘟噥著:“不!不!不是這樣的!”

  我見劉璐的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便趕忙站了起來輕輕地拖住了她的臉,試圖固定住她的腦袋。許是這個方法管用了,過了一會兒,劉璐晃動的幅度漸漸變小了,最后定格在我的掌心里,而此時,她的淚水便順著眼角滑到了我的指尖,又從指縫中間穿梭而去,最后全部嵌在了我手掌上人字形的掌紋里。

  “你知道嗎?看來那場大火,真的是我弄出來的,還有我父母的死也是我害的!”劉璐忽然張口說道:“姐姐跟我說,是由于我在家燒東西才引起的火災(zāi),我一直以為她是討厭我才故意那樣和我說的??赡銊偛胚@么一說,我才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在那場火災(zāi)之前,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收到一封信。而我依稀記得,信里的內(nèi)容竟然出現(xiàn)了我的名字,還有姐姐的名字,那里面所描述的和現(xiàn)實中的我的生活是重疊的。”

  劉璐說到這里,又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

  “我當(dāng)時只是好奇,但誰也沒敢告訴,姐姐說我燒的東西恐怕就是那些信,但內(nèi)容我記不清楚,更不知道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使我不得不燒毀它們?!?p>  “我想,這和你的過去有關(guān)系?!蔽艺f:“也就是那些照片…”

  “我的過去?”

  “是的,雜志上的照片你一直不記得了不是么?我…”我欲言又止。

  劉璐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慮,她說:“你說吧,我想聽?!?p>  “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了。那些信是我寫的小說,它們被寄到你家,然后出于好奇,你保留著它們,一直到最后看到自己被…”我欲言又止,便換了個方式繼續(xù)說:“看到自己不愿想起的遭遇…最后你燒了它們。”

  “可為什么它會寄到我家?我不是小說中的人嗎?”

  “我不知道…但你不是說自己家是信件中轉(zhuǎn)站嗎?所以,我推測只要是用那兩根鋼筆寫的信再通過925號郵筒郵遞,都會寄到你家,包括之前你給我的兩封信,它們都符合這兩點?!?p>  “那這些東西原本是要寄到哪里去的?”劉璐問。

  “路西,寄給路西。”我停頓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便把我和路西的事情告訴了她。

  劉璐聽后,先是望了望我,然后又看了看白色的天花板說:“你是把信寄給了自己,寄到了你的心里去了?!?p>  “我的心里?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你早晚會懂的?!眲㈣凑f:“不過,我好羨慕路西,有血有肉擁有靈魂,還能被人愛著,不像我。”劉璐垂下她深色的眸子說。

  “不!你有靈魂,你的靈魂比我更加濃重,像映在地上的影子!你的喜怒哀樂,你對生活的積極態(tài)度還有你所擁有的勇氣是我永遠沒辦法比擬的。倒是我,從來都在逃避本應(yīng)該面對的一切?!?p>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你沒有這些特質(zhì),我也不會擁有?!?p>  “我…我也擁有勇氣?!”

  劉璐看著我,堅定的點了點頭。

  良久,我們都沒在說話,只是互相看著對方。這一會時間,太多的感情沖擊著我,我想著劉璐的話久久不能平靜。

  “想什么呢?”劉璐輕聲說。

  “沒什么,只是沒想到你可以接受我的話?!?p>  “沒什么接受不了的,到現(xiàn)在為止,還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呢?如果我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倒也挺好,畢竟讓我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的是你,而不是別人。”

  “對不起?!蔽液鋈挥X得對自己小說中的人物道歉有些滑稽,可這三個字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回去,回到現(xiàn)實中去!去面對你該面對的責(zé)任,況且…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p>  “哪有這么容易!對于小說本身的內(nèi)容我?guī)缀跤洸坏昧耍抑恢佬≌f的結(jié)尾會發(fā)生地震,而我們所有人都有可能會死于地震。如果我不能逃離這里,可能我們所有人都將在地震那一天循環(huán)往復(fù)?!?p>  “那要怎么辦才好?”

  “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線索中斷了?!蔽野盐遗c現(xiàn)實中路西的事情和那張空白信紙的事,包括通過鋼筆和郵筒寄信的推測通通講了一遍給劉璐聽。

  “空白信紙?我不記得收到過空白信紙?!?p>  “會不會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毀了?”

  “有可能,不過也別灰心,我經(jīng)歷了這么多都沒有像你一樣?!眲㈣凑f:“有一點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剛才你說到你父親的日記,里面記錄著路西醒過一次的事情對吧?”

  我點點頭。

  “那她醒來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寫信!”

  “寄給誰?”

  “不知道,不過應(yīng)該是寄給我的吧。”說到這了我好像突然明白一件事,我說:“等等…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明白了。她醒來的時候是三月份,也就是玉蘭花開的時節(jié),而你昏迷的日期跟她相同,那是在火災(zāi)之后的事!所以根本不可能被你燒了!還有,路西醒來后寫信用的筆很有可能是我爸爸還給她的那支白色鋼筆,也就是說,在你醒來之后,那封信…寄給了你。”

  劉璐點了點頭說:“是的?!?p>  “那后來呢?你還收到過什么信嗎?”

  “沒有。我清醒過來以后,媽媽就再也不讓我碰郵箱了,每次都是她自己去查看寄過來的信件。不過她已經(jīng)不在了,如果她沒扔掉的話,我想那封信應(yīng)該還在我家里。”

  “劉璐,你真是太聰明了?!?p>  劉璐笑了笑說道:“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我們之間的對話也是小說中的內(nèi)容嗎?”

  “可能因為小說已經(jīng)被燒了的緣故,所以我們才不受限制,這一點我也納悶,不過這樣更好不是嗎?”

  “嗯,也對,反正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我可不想你把我的家里翻的亂七八糟的?!?p>  “可那個實驗還沒有結(jié)果,什么鋼筆、郵筒、寄信都是我推測出來的,如果你沒有收到信,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談。”

  “沒關(guān)系,帶我回家吧!我真的不想在醫(yī)院了,我們一邊等一邊找好不好?”

  “可你這個身體情況需要康復(fù)訓(xùn)練啊!”

  “好了,你就別再騙我了,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這里躺了這么多天,哭也哭夠了,想也想通了。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我還睜著眼,還能看到窗外的春夏秋冬,能呼吸著窗外的空氣,感受溫暖的風(fēng),看見陽光下的你,這比什么都重要,我死過了,不想在死了,現(xiàn)在我又被賦予了新的使命,那就是要幫助你逃離這里?!眲㈣唇又f:“與其在這里躺著,我更想躺在閣樓上,躺在我自己的床上,躺在那個印著向日葵圖案的床單上,那床單是我新買的,都還沒怎么睡過呢?!?p>  我拗不過她,便點頭答應(yīng)下來。

  “如果找到了那張信紙,并且如你所愿,改寫好了結(jié)尾……你是不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或者像中了魔咒一樣先昏過去,等醒來后馬統(tǒng)就會忘了我,最后變成沒有靈魂的空殼子了?”劉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像被吞了回去。

  “我不知道?!蔽业拖骂^說道。

  “好啦,我的意思是那我更要回去了,送送你?!?p>  我從劉璐的笑容里看到了些憂傷。

  “送什么送!還不一定能找到呢,說的像它就擺在桌子上是的。”

  “我有預(yù)感呀。哎呀,好啦好啦,不去找怎么知道呢?什么時候出發(fā)?我都等不及了。還有,貓咪也想我了!”劉璐俏皮的仰著臉說。

  “明天吧?,F(xiàn)在都這么晚了。”

  “好?!?p>  劉璐入睡后,床頭的燈還亮著。我一直坐在病床旁邊的圓凳上,見她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后,才稍稍的挪動身子。

  入秋之后,天氣逐漸轉(zhuǎn)涼,特別是在早晚的時間段,要是在有些風(fēng)灌進房間里來,那明天劉璐一定會流鼻涕的。于是,我把病房里陽臺的門打開了一條一拳寬的縫隙,先用手嘗試了下窗子外的溫度,在確認(rèn)沒有風(fēng)之后才打開門,悄悄地溜到了陽臺上。

  病房外的陽臺是露天的。為了給病人晾曬衣物,還專門在兩側(cè)的墻上打上了兩根釘子,并用鐵絲拉成了一條緊繃繃的晾衣繩。劉璐這幾天的內(nèi)衣都是由我來洗的(但我只負責(zé)洗,換衣服這種事情是護士來負責(zé))起初劉璐會害羞,可比起其他外人,似乎由我來做更能讓她安心一些,所以她也沒太反對。她只要一見我拿起放著她內(nèi)衣褲的臉盆,就把頭轉(zhuǎn)到另一邊假裝睡覺。有幾次是真的睡著了,不過多數(shù)情況是在我晾完衣服后便假裝大夢初醒是的講述剛剛做過的夢,有模有樣的。

  此時的晾衣繩上還剩下一件黑色內(nèi)衣,我用手輕輕地觸了觸,雖然不明顯,但還有些潮氣,約莫明天到離開的時候也不見得完全干燥下來。這時,我注意到了天上的月亮,當(dāng)我正視它的時候,那壯美的月暈使我驚詫不已。月亮在巨大的月暈當(dāng)中顯得渺小極了,像一只巨大無比的眼睛。這感覺讓人不太舒服,因為我分不清這凝視著我的“目光”是善意的還是邪惡的。忽地,又有一陣風(fēng)吹來,使樹上的葉子不停歇的響著,有些葉子剛落在地上,就又被風(fēng)無情的卷去了遠方。

  秋天怎么想都讓人歡喜不起來,葉子會離開樹枝,溫暖會暫別人間,黑夜來的越來越早,街上的行人也會變得越來越稀少。明天的我也會離開這里,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yīng)該會順利吧,我想??蛇@順利只是對于我而言,但對于其他人,我的順利恰恰也是別人的不順利。很難想象在我走之后,劉璐拖著這個沒有一絲生機的身體將該如何生活下去,她會死嗎?這時,風(fēng)大了起來,把天空中僅有的一片云絮也吹散了。云的離開是迫不得已,我呢?

  深夜,我把身體丟在折疊床上,假裝自己是一片云,一片風(fēng)吹不動的云。雖已躺下,但我可不想入睡,因為這一夜極有可能是我在這里的最后一晚了,可時間不會因為我的意志停下。不是常有人說嗎?要珍惜眼前的人、眼前的事,可到底要怎么珍惜才好呢?想來想去,這句話又像是一句廢話,因為怎樣做都于事無補,一旦人死了,美麗的回憶也就不復(fù)存在了,當(dāng)初說好的珍惜,說好的不留遺憾又能有個屁用!因為死亡才是人這一生最大的遺憾,而且是逃避不了的遺憾。

  后來,我又開始想象死后的世界,譬如,死人會不會有思想、有感覺?也許真的會以其他的形式存在也有可能,但每每想到這里就又是死胡同一條。

  早上還不到六點鐘,我醒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似乎前一秒腦袋還在思考,后一秒就被大腦拉閘斷電了。昨晚,為了從那條該死的胡同里出來,我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別處,該如何告別?我想,要么說句再見,要么就是頭也不回的留下一個酷酷的背影離開。我想我一定會流淚,不過最好還是笑著離開的好,因為比起自己的眼淚,我更加看不了劉璐的,那畫面會讓我感到悲傷,更會讓她悲傷。

  七點,劉璐醒了。她讓我從醫(yī)院的小賣店買來了兩個印有藍色圖案的大號編織袋,后來,袋子里裝滿了東西后發(fā)現(xiàn)還剩兩個洗臉盆沒地方放,我想扔掉,可劉璐偏偏舍不得,她說怎么也算個紀(jì)念,以后說不定也用的上。最后我只好又找了兩個黑色的垃圾袋,才勉強把兩個臉盆放進去。收拾衣物的時候,劉璐特意提醒我陽臺上涼著的內(nèi)衣還沒收起來,但她的提示極其隱晦,她說:“今天的風(fēng)真大?!蔽抑皇屈c點頭,可手里仍舊不停地擺弄著手里的衣服,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劉璐又說了一遍:“今天風(fēng)真大,你看看外邊嘛,樹枝都給吹斷了?!边@時我下意識的看了眼窗外,劉璐的黑色內(nèi)衣在晾衣繩上被風(fēng)吹的左右搖擺。

  “這風(fēng)可能從半夜就刮起來了,你看,都干了?!蔽乙贿呌酶蓛舻乃芰洗b起她的內(nèi)衣,一邊說。

  劉璐沒說話,也許是覺得有些尷尬,總之,內(nèi)衣的話題沒在繼續(xù)下去了。

  等一切收拾妥當(dāng),我去辦理了出院手續(xù)。主治醫(yī)生極其不情愿的在出院申請上簽了字,并不停的勸我先不要出院的好,也不要放棄治療,什么出院之后有何種風(fēng)險啦,生活上又是如何不便利之類的,總是就是一通嚇唬,其實他心知肚明,這種病根本沒有辦法根治。

  我結(jié)賬的時候被財務(wù)告知住院押金基本花完了,還余下三元一角,但花費的詳單需要三天后才能打印出來,我表示贊同,當(dāng)然,也不得不贊同。

  回到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劉璐和滿地行李的時候我犯了愁。其實早在昨天入睡前,我就曾問過劉璐,要不要給她姐姐打一個電話,她拒絕了,理由還是脫離不了“勇氣”這兩個字。可我不懂一個連死亡都可以有勇氣面對的人,為何無法直面自己的親人。況且,當(dāng)初的過錯,本就不屬于她。

  總之,直到第二天離開醫(yī)院,我也沒有打電話通知過劉妮。其實劉妮要來的話,還真的能幫上很大的忙,至少抬擔(dān)架這種事不至于麻煩送信的郵遞員。

  信到了!只有一封!正是那封我用鋼筆寫的信。信封上的地址消失了,郵遞員告訴我說信上的地址出發(fā)前還有,至于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劉璐到?jīng)]糾結(jié)這些問題,她的意思是這是好事,證明我之前的推測是正確的,那封路西的回信一定在閣樓上。

  這一個小時里,那只貓兒一直趴在她枕邊叫個不停,并不時用頭蹭劉璐的臉,像是要在這個好久不見的主人身上再次留下它的氣味似的。我可沒閑下來,我先把編織袋里的物品收拾完畢,又給貓咪準(zhǔn)備了些食物和水,貓砂也一并換成了新的。

  剛坐下,劉璐便說:“給我看看你寫的信,什么內(nèi)容?”

  我把信翻轉(zhuǎn)了過來,送到了她的眼前。

  這時,電話響了。

  “喂?”我一手舉著信,一手舉著手機。

  “我妹妹呢?”是劉妮的聲音。

  “出院了。今天剛從醫(yī)院回來。”

  “行,在家里就更好辦了。”此時劉妮的聲音有些陌生,但我確認(rèn),的確是她無疑。

  這時,劉璐點了點頭示意我可以放下信了,隨后小聲說:“我姐姐?”

  我一邊回應(yīng)劉妮,一邊連連點頭。

  電話掛斷后,劉璐問:“她去醫(yī)院了?”

  “是。她到醫(yī)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們不在那里了就打過來了?!?p>  “后來呢?后來又說什么了?就只是說了這些?”

  “不是…她打算…報復(f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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