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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故事

十七、錢糧

崇禎故事 青瀅 4189 2018-11-03 18:25:22

  十七、錢糧

  劉必顯坐在將軍衙門的科房里,面前的桌子上堆滿了案牘文書,幾個商人站成一圈,眾星拱月般地圍繞他說話。

  “劉先生,我等適才所議之事,萬望先生助力成全。”一個三縷須的胖子彎下腰,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若能成事,我等必不敢忘了先生的功勞?!?p>  “茲事體大,必須一起面稟將軍才能定奪,請各位稍安勿躁?!眲⒈仫@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淡淡地說。

  “將軍何時回來?”一個高個子中年商人問道,干瘦的臉上頗有焦急之色。

  楊銘在丁有三的陪同下巡視難民營地,經(jīng)過劉必顯的一番操持,難民的處境已大有好轉(zhuǎn),校場上整齊地搭建了一排排的窩棚,難民們按各鄉(xiāng)各里劃分片區(qū)棲身,灶臺也集中起來了,各個片區(qū)的管事按天去領(lǐng)糧食,保證本片區(qū)每天供應一頓粥飯。至于掏溝挖渠,搬運柴禾,清除垃圾等必不可少的工作,由管事們安排難民輪流出役。

  當然,每天這一頓免費的粥飯只能保證人不餓死,想吃飽吃好,就得找活做。城墻已經(jīng)修好了,校場邊上的房屋還在趕工,大群的難民圍在工地外面希望能找到活干——只要能干上活,不僅管飯,還有工錢拿。

  丁有三手下的家丁更多了,除了最初進城的那隊人馬中投充了一百多名家丁之外,廿二日進城的難民投充家丁的更是人滿為患,以至于讓他在精挑細選之余,為到底留下哪個而大傷腦筋。按照楊銘的指示,家丁要求身體強壯,老實忠厚,那些油腔滑調(diào),奸詐怯弱的人一概不要,可是來報名的人太多了,他不得不增加了一些標準。

  一行人在難民們的跪拜感頌聲中穿過校場,出了轅門沿大街向南幾十步,來到向陽巷。巷口鄰街開了幾家鐵匠鋪和弓箭店,這些匠人平時主要就是做駐軍的生意,為軍士們維修兵器盔甲和弓箭。

  鐵匠鋪的門口擺了熊熊的炭爐,赤膊的鐵匠鉗起一塊燒得通紅的鐵錠,擱上砧板,揮起鐵錘用力砸下,隨著一陣叮咚的敲擊聲,砧板上火星四濺,有幾顆火星濺到了身上,滋的一聲在汗水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旁邊的聚元記弓箭店里,一個腰懸皮制箭囊的軍士站在柜臺前,盯視柜臺內(nèi)的匠人修整他的角弓。那匠人年紀很大了,布滿老繭的手握住弓梢,在一盞帶銅罩的油燈上烘烤,火候一到,老匠人迅速地將角弓壓在一架形似古箏的木座上,用力扳動弓身,又舉起角弓迎亮瞇起眼睛看,反復數(shù)次,覺得滿意了,將角弓遞給柜臺外的軍士。

  軍士雙手握住角弓的兩梢,來回試了試勁道,從箭囊里取出弓弦掛在下弓梢,然后將下弓梢扣在左腳的腳踝,右腿跨過弓腹頂住,右手握住上弓梢用力向內(nèi)一扳,左手一搭,嗡的一聲弦已掛好。

  “好一個回頭望月!”楊銘輕聲贊嘆道。在上個世界里,他也玩過反曲弓,這個回頭望月的上弦動作是知道的,但用于重弓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只能借助專用工具。

  那軍士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丁有三和楊銘,怔了怔,隨即便單膝跪地,拱手道:“小的謝慶元見過楊將軍、丁總爺?!憋@然,楊銘那身奇怪的迷彩服和凱夫拉頭盔,以及丁有三陪同在旁的姿態(tài),讓這個軍士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必多禮,請起?!睏钽懮焓滞辛送熊娛康母觳?。

  “這弓幾力的?”

  “回將軍的話,小的用十二力的弓。”謝慶元答道。

  十二力,這已經(jīng)是后金精銳白甲兵的水準了,楊銘從謝慶元手中接過弓,雙手挽動試了試,力度非常大,就算以他的軍人體格,沒有經(jīng)過專門的訓練,也是沒辦法拉開這張弓的。

  “好弓。”他撫了撫弓身包裹的樺皮,贊了一句。弓箭最怕受潮,樺皮具有優(yōu)良的防水性能,上好的弓都是用樺皮包裹的,次一等的則是髤漆。

  “你以前是在哪里效力?”

  “回將軍的話,小的是趙率教將軍麾下中軍弓手。”

  “哦?”楊銘有點諒訝。

  “遵化城下一戰(zhàn),小的與韃子對射,一連射完二十六支箭。小的力竭了,沒能護衛(wèi)好趙將軍……”

  開弓是需要很大的臂力的,一個弓手能連射八支箭就算是合格了,能連射到十二支的,那就是最優(yōu)秀的弓手,這謝慶元能連射二十六支,那簡直是強悍之極了。當然,楊銘估計他這個“連射”的時間跨度應該是比較長的,而且最后的幾支箭力度肯定是打了折扣的。

  “將軍,小的每一射都是滿弓的。”謝慶元感覺到了對方的疑問,“一個多月了,小的胳膊一直不能動,直到投靠了將軍,吃了幾天飽飯,才稍微恢復過來?!?p>  “哦,這是你的弓?”楊銘將角弓還給謝慶元,有點奇怪他這一個多月在俘人堆里還能帶弓。

  “回將軍的話,小的的弓在戰(zhàn)場上就毀了,這弓是小的去將軍府登記的時候,將軍府的管事娘子得知小的是趙率教將軍麾下弓手,特地讓小的去庫房里挑選的?!?p>  “哦,如此甚好。”

  許小娘子得到了掌管信印的權(quán)力,她要求丁有三招收的家丁必須到將軍府驗看登記,核實無誤了才能當兵吃糧,這個楊銘是知道的。

  兩人正在交談,空中忽然傳來幾聲嘎嘎的鳴叫,冷咧的寒風中,一只留雁從街邊的墻角上方掠過,展開雙翅直沖云霄。

  石火電光之間,謝慶元抽箭、搭弦、側(cè)身、彎弓,一氣呵成,隨著一聲霹靂弦驚,天上的大雁插連箭桿飄搖墜落,街面上的人群發(fā)出一陣驚呼,幾個小孩呼拉地鉆進小巷,向落雁的方位尋去。

  是金子總會有發(fā)光的機會的,謝慶元露的這一手讓楊銘感到很滿意。

  “丁總爺,咱們隊伍里有多少弓手?”他回頭問道。

  “稟將軍,大概有二、三十名?!?p>  “把這些弓手抽調(diào)成隊,交給謝慶元帶領(lǐng)?!?p>  謝慶元撲咚一聲雙膝跪地,大聲道:“謝將軍栽培!小的愿為將軍效死!”

  楊銘回到將軍府時,那幾個商人正在科房里急得團團轉(zhuǎn)。

  “將軍,這幾位是順義城里幾大米店和布莊錢莊的老板、掌柜?!眲⒈仫@向他介紹道。

  “哦,有何事?”

  這幾日劉必顯給工匠們發(fā)了工錢,又給軍士(家丁)們預支了月餉,這順義城里市面上的生意一下子就紅火起來了。消費人群的陡增造成了各家店鋪的供貨壓力,眼看年關(guān)將近,市場消費需求很大,商人們眼睜睜地面對持幣待購的人群,卻苦于沒有足夠的貨物來出售,這種看到錢卻賺不到的感覺簡直讓人急火攻心。

  己巳之變前,京師的糧價每石不到二兩銀,自從后金軍破邊而入,漕運斷絕,南方的糧食運不上來,京師及附近地區(qū)糧價暴漲,一石糧食漲到四兩甚至六兩。商人們知道,只要敵軍一走,漕運恢復,糧價很快就會下跌,所以這是個難得的套利機會。不僅糧食,其他的物資,如鹽、布、茶等,都存在同樣的情況。現(xiàn)在順義城只有楊銘手里有糧有布,幾家大店鋪的頭面人物經(jīng)過商議,決定來向他借糧,而且不僅是借糧,其他的布匹、鹽、茶葉、香料、甚至銀子,只要他肯,他們都想借。

  商人們開出的價碼是二分四厘的年息,相當于一年24%的利息,這個利息中規(guī)中矩,算是當時大明正常情況下的平均水平,但以時下的情勢,商人們肯定會抬高物價,攥取暴利,給他的利息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即以糧食而言,就算以四兩一石的價格出售,一年之后,糧價降到一兩五錢一石,這妥妥的就是一倍以上的利潤,付出的只是四分之一。

  相較之下,借銀子的看起來倒還本分一些,糧價會浮動,銀子本身是固定的,商人們把銀子放出去,一年收個三分六厘的息,給楊銘二分四厘,看起來他們似乎只拿了三分之一的利潤,但其實商人的眼光并不僅于此。

  現(xiàn)在順義城里的難民,大多都是京畿的鄉(xiāng)民,家里一般都有田產(chǎn),難民們身上一無所有,要借錢只能用田地來做抵押,抵押的時候把田價壓低,到時候還不上銀子,田地就廉價地落到放貸者手里了。

  “借糧、借銀都可以,但是我要定個規(guī)矩?!睏钽憞烂C地說。

  “將軍但請吩咐?!?p>  “你們賣糧出去,價錢不能超過二兩五錢一石,放銀出去,利息不能高過三分六厘。還有,不能計取復利?!?p>  楊銘本不想干涉市場價格,市場運行自有其規(guī)律,強行干涉,最終只能是消費者、商家、當權(quán)者三輸?shù)慕Y(jié)局。像韋內(nèi)瑞拉那樣,強令商家按政府制定的價格賣貨,結(jié)果只能是市場凋零,黑市猖厥,經(jīng)濟崩潰。作為常春藤的學生,這點經(jīng)濟常識他還是有的,只是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時期,采取一點緊急手段還是有必要的。

  商人們互相對視,一時都不說話。

  “不管借糧還是借銀,我只收取一分利息?!睏钽懽约合韧艘徊?。

  “好吧,就依將軍所言?!鄙倘藗冇悬c泄氣,但一來不得不低頭,二來反正是無本的買賣,空手倒騰一回,就能賺到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利潤,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那好,一言為定。你們要借多少錢糧,找劉先生辦理就可以了。”說罷,他拱了拱手就要離開。

  這時,大堂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似乎還有人大聲在喊:“冤枉!”

  楊銘愣了愣,詢問的目光看向劉必顯,劉必顯搖了搖頭,上前幾步走在前面,帶引眾人從科房來到大堂。

  “將軍,劉先生、丁總爺,抓到了兩個奸細?!避娛總児笆謭蟾娴?。

  “奸細?”劉必顯問,“怎么回事?”

  “大人,冤枉啊,小人不是奸細,小人不是奸細?!币粚Ψ驄D模樣的中年男女跪在地上大聲申辯。

  劉必顯看看楊銘,見他不動聲色的樣子,只好咳了咳,走到大堂西面的太師桌后坐下,驚堂木一拍,冷冷地喝道:“肅靜!”

  大堂北面的正座是楊銘的位子,劉必顯堂中辦事,不會傻到自己坐上去。

  “堂下何事,從實說來!”

  “劉先生,小的在衙門外站崗,看到這倆人鬼鬼祟祟的,在門口窺探已久,小的就留心盯住他們。不想這倆人離開衙門口,又到角門外偷窺,還試圖跟隨府里的仆役們混進去,小的就趕緊把他們抓起來了?!币幻娛勘A道。

  “可有此事?”劉必顯目光轉(zhuǎn)向那對夫婦,凜然問道。

  “大人,小的不是奸細,小的不是奸細……”跪在地上的男子一臉惶恐,不斷地呆板重復辯解。

  “不是奸細,為何要窺探軍機重地?”劉必顯猛然一拍驚堂木,大聲喝問。

  那男子嚇得悚悚發(fā)抖,嘴里一陣嗚咽,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倒是他身邊的婦人,卻還有幾分膽色,跪在地上頭一抬,對劉必顯說:“大人,我們不是窺探軍情,我們夫婦只是來找自己的女兒。”說罷,目光轉(zhuǎn)而盯向楊銘,一臉的悲愴仍然掩不住七分俊俏之色。

  “女兒?”楊銘恍然大悟,“你是說那些被韃子兵擄掠來的女子?”

  “正是!大人,請還回我們的女兒,大人的大恩大德,我們夫婦永世不忘?!眿D人用力地將頭磕在地上。

  “大人,您開開恩,把女兒還給小的夫婦。小的家里有地,等韃子兵走了,小的回鄉(xiāng)賣房子賣地,一定不敢短少大人一分銀子?!蹦悄凶右姉钽懖⑽窗l(fā)怒,說話也利索了一些,向他一個勁地磕頭,額頭上的血滲了出來,粘黏灰塵,說不出的悲愴和畏懼。

  “你們,快起來!”楊銘著急地說,“誰要你們的銀子了?快起來,來人,把他們拉起來?!?p>  軍士們把那對夫婦拉了起來,他上前問道:“你們的女兒叫什么名字?”

  “你們放心,這些女子都是韃子兵抓的,后來放在我府里,好生生有吃有喝伺候著,我一根指頭也沒碰過她們?!?p>  “大人,敝家姓秦,小女名叫綺翠。”那婦人口齒清晰地說道。

  “好,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看看有沒有這個人。”說罷,他轉(zhuǎn)身快步出了大堂后門,下了臺階,沿前院中線的石板直道一路小跑,進到內(nèi)宅的垂花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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