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城驟雨初歇,總算是沒了原本潮濕得令人心煩的情景,君箬言走出小巷,身后跟著在這邊境的小城坐擁第一實權(quán)的陸嘉源。
陸嘉源一臉畢恭畢敬,引得行人紛紛駐足猜測,走在他跟前的少年究竟是哪方權(quán)貴的后代子孫。
北匈越來越?jīng)]落了,猜不出個所以然的行人紛紛搖頭嘆息,而后一哄而散。
天南城客棧共計六百余家,大多數(shù)毗鄰而落,位于城東偏南的地帶。由于正值戰(zhàn)亂期間,眾多流民也是紛紛涌進(jìn)這處偏居一隅的小城客棧里,行人匆匆,細(xì)雨剛過,客棧燈火通明,倒也顯得一派繁榮。
“嘖嘖,能在一畝一千兩白銀的地上買下一棟上百畝的院子,陸大人倒是舍得花錢?!本柩暂p輕一笑,陰陽怪氣地說道。
陸嘉源低頭,沉默不語。
還沒踏進(jìn)府邸,君箬言便斂起氣機(jī),他輕笑道:“你應(yīng)該有北匈最詳細(xì)的戰(zhàn)略軍事圖吧?”
“有的?!标懠卧匆活^霧水,但也還是點頭應(yīng)道。
君箬言負(fù)起手,沒有再去追問,反倒是寒暄起來,之前的問話,也就像是不經(jīng)意間的隨口一提,但久經(jīng)官場的陸嘉源還是極為上心,難不成這個大人是來調(diào)查邊境的戰(zhàn)略部署的?
已是半夜,冷月溶溶。
知曉有貴客來訪的婢女端著貴客特地吩咐的一壺青稞,還有兩個酒杯,敲了敲老爺陸嘉源的房門,在門外停頓了一下,剛想敲門。
便看見那名貴客款步走了出來,朝自己招了招手,婢女也想起了老爺?shù)拿?,貴客的要求不能抗逆,而后跟著貴客走進(jìn)院中涼亭。
亭旁有按照夫人命令修建的菡蓮池子。
晚風(fēng)輕輕地拂過蓮池,身段豐腴的婢女抬起頭,媚眼如絲。
君箬言干咳一聲,緊了緊懷中的軍事圖,說道:“替本將軍轉(zhuǎn)告陸先生一聲,邊境軍事吃緊,我必須馬上前往邊境支援?!?p> 婢女愣了愣,原本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的她呆在原地。
君箬言撓了撓臉頰,盯著婢女的神色變化,發(fā)現(xiàn)她竟是神游萬里之外,當(dāng)即輕輕一笑,把握住機(jī)會,腳踩輕靈步法,一步騰到蓮池邊緣,輕輕一躍,而后腳步輕點,踩著菡蓮花瓣迅速騰移身子,落在高墻。
他站直身子,看向不遠(yuǎn)處同樣在高墻上的陸嘉源,輕輕一笑,打趣道:“陸先生來賞月?當(dāng)真是好雅興?!?p> 陸嘉源咬牙思索了一陣,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抱起拳頭,沉聲說道:“將軍走好?!?p> 君箬言嘿嘿一笑,毫不猶豫地落到巷中。
無論他看沒看穿自己的偽裝,都不能動手。
這就是君箬言最大的底氣所在。
而陸嘉源在最后沒有撕破臉皮,倒也不是他看不穿君箬言的偽裝,而是因為他猜不透為什么少年會有朝廷欽賜的軍令,更是因為撕破臉皮于人于己都沒有任何好處。
君箬言略微吐出一口氣,緩步行進(jìn)在暗巷中。
“大人,要追上去嗎?”陸嘉源背后,一名扈從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墻下,開口問道。
陸嘉源搖搖頭,衣袖一擺,邁步回房。
天南城夜禁并不森嚴(yán),也不像那種暗藏殺機(jī)的荒城,而是真真正正的寬松。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這里的客棧生意才會如此紅火,從另一種角度講,這也算是陸嘉源有才識的體現(xiàn),正是因為他的一條命令,天南城才會有今天的盛景。
君箬言停下腳步,他輕輕一笑,不遠(yuǎn)處,林夕塵顯出身形,后者恭敬地說道:“公子?!?p> “東華呢?”君箬言點點頭,說道。
林夕塵先是環(huán)顧了四周一下,而后才回答道:“皇普公子已經(jīng)在客棧內(nèi)安頓下來了,我不放心才出來接應(yīng)公子?!?p> “陸嘉源沒有派人嗎?”君箬言沉吟了一下,說道。
林夕塵點點頭,語調(diào)低沉地說道:“那家伙是個真正的聰明人,要是沒有十全的把握,是不會動手的?!?p> ……
“別處都他娘的其樂融融,就我們這危機(jī)四伏?!背謽尷蠈④娺h(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高臺下方密密麻麻的軍隊,嘆了口氣。
司空雨銘點點頭,這次三千林家軍突襲此地,領(lǐng)頭人就是他們兩個。
持槍老將軍狠狠地剮了遇上什么都神態(tài)自若的司空雨銘一眼,說道:“糧食還夠嗎?”
“回呂將軍的話,糧食只能撐三天了?!背謽尷蠈④娚砗?,一名身披黑甲的將士單膝跪地,回答道。
呂老將軍嗯了一聲,滿臉愧疚。
司空雨銘輕聲說道:“要么等林將軍來接應(yīng),要么我們撕開一道口子突圍?!?p> 突然一個黑甲將士沖過幾名將士的阻擋,看到一蹲一站的呂老將軍和司空雨銘后,停下腳步,一只手抬起,將頭盔輕輕卸下,一邊抬起胳膊擦拭眼淚,厲聲說道:“呂楚斌,求率一千人突圍!”
司空雨銘愣了愣,看了看呂老將軍。
呂老將軍怒聲喝道:“拖下去!哪里輪得到你們這群小崽子打頭陣?”
呂楚斌靜靜地看著自家老爹,沒有動彈。
手持一桿長槍,修為僅有二品的呂老將軍呵呵一笑,動作輕柔,擦去自己孩子眼角的淚水,輕聲道:“這是最后一次了,呂家沒有愛哭的男人?!?p> 呂楚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站直身子。
老將軍嘴唇蠕動,像是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拍了拍呂楚斌的肩膀。
接下來的突圍,無論是死是活,他都沒想過要回到故鄉(xiāng)了。
三歲那年,他在百兵之中,一眼看上了那一桿鐵槍。
七歲那年,他熟讀槍譜兵法,拿起長槍,便是一個抖腕,舞出第一朵燦爛槍花。
那一槍,名叫朵朵花開。
九歲那年,他便身披黑甲,一槍一抖腕,一騎破甲一百三。
沒有白衣儒將的運籌帷幄,沒有高成柖的深謀遠(yuǎn)慮,他有的,僅是樸實無華的一桿長槍,僅此而已。
浩東定國戰(zhàn),他一槍游龍,氣機(jī)綿延浩蕩跨出十余里!
自從他投身軍旅之后,又何曾想過回頭!
“敢同我一道上前陣的,踏前一步,跨上戰(zhàn)馬!”呂老將軍像是想起了什么,輕輕一笑,跨上戰(zhàn)馬。
寂靜無聲之后,是一陣如驚雷般的馬蹄聲。
誰說在百年歷史滄桑面前,沒有故事可以永遠(yuǎn)保持風(fēng)雅大氣的氣場?
這一戰(zhàn),千騎突圍。
在百年以后,說來依舊動人心扉!依舊大氣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