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水墨長安城里,青綠的小麥?zhǔn)桢e落在阡陌間,兩道身影在空曠的田野中顯得極為惹眼。
“對了,陳不識,你學(xué)劍幾年了?”
“十年?!?p> “那你的劍怎么還這么……”
“我的劍怎么了?”
“很厲害很厲害。”
“哼,姓許的,信不信老子拿著根樹枝,讓你先手百劍千萬劍,都能一把樹枝抽得你找不著北?!?p> “是是是,你厲害。”
“你得是想打一場?”
之后,凡是路過這條直通長安城都鄉(xiāng)間小路的人都可以見到,有一個拎著樹枝的人瘋狂地追趕著在前頭笑得沒心沒肺的青年。
二人一路急跑,沒有因地上積存的水洼而有絲毫停滯。
正是梅雨時節(jié),雨絲綿綿地飄落下來,樹上,稚嫩的雛燕拍打著尚未長成的翅膀,在成年老燕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飛行。
煙波流水如同濃墨潑出的山水畫,靜謐的街道上隱約流露著雨過天晴的光。江水邊的布衣女子赤腳站在光滑的巨石上,只見木槌輕舉。
搗衣聲回蕩在寂靜的長安城里。
兩個一路被追殺而來而來的青年停下腳步,許劍岳看了一眼笑瞇瞇的陳不識,開口道:“好了,不鬧了?!?p> 陳不識也停下了腳步,他看了一眼許劍岳的神色,笑道:“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再怎么說都是江家的大小姐,還是在皇帝眼皮底下?!?p> 許劍岳點(diǎn)點(diǎn)頭,邁起腳步,在剛被雨浸染過的長安城街道上行走向江家,他總有種一步一步遠(yuǎn)離她的感覺。
看到許劍岳開始邁步,陳不識也收起了玩樂的神色,臉色變得極為凝重,他同樣跟上了許劍岳的腳步,嘴里卻是呢喃道:“是成為一劍令天下大道成為黃土的劍仙,還是就此退隱江湖?許劍岳,我很期待你的答案。”
一邊看著許劍岳的木劍,陳不識一邊想著自己腰間的燭煌劍,默然不語,直到許劍岳停下腳步,陳不識這才知道已經(jīng)到了江家。
二人看著江家大門前一手霸道槍耍得酣暢而不失秀氣的黑甲將軍,皺起眉頭,許劍岳率先問道:“有人來江家鬧事?”
“可能吧,那個人應(yīng)該是呂家僅剩的后人,呂楚斌,手里拿的那把槍來歷可不小……誒,等等,你要去那干嘛?”陳不識正想跟許劍岳講講那把無華鐵槍的來歷,卻不料許劍岳已經(jīng)走了過去,毫無忌憚。
呂楚斌鐵槍一掃,逼得無心戀戰(zhàn)的供奉一退再退,而后一槍搗出,又是直取面門的剛正一槍。
供奉輕飄飄地將衣袖一蕩,震得呂楚斌虎口直顫,但后者卻對此絲毫不在意,只是沉著臉埋頭拖延住供奉,不讓他進(jìn)去攪局。
許劍岳拔出木劍,呆呆地站在距離噬魂軍和紅衣軍對峙的中間,也就是在距離呂楚斌二人不到十五丈的地方。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不過,天空還是那副老樣子,剔透得惹人心煩。
“停手?!痹S劍岳木劍上的劍氣波動起伏,雖然氣息不像君箬言那般浩然凌人,但這木劍上的劍氣卻蘊(yùn)有一種君箬言揮出劍氣所沒有凝實厚重感。
他向前走去,紅衣軍都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多管閑事的路人,當(dāng)中一名紅衣軍直接翻身下馬,想要呵斥他離開,卻不料下一刻便被木劍抽飛嵌進(jìn)墻壁。
紅衣軍噤如寒蟬,而噬魂軍則仍是虎視眈眈。
許劍岳繼續(xù)邁步,紅衣軍也只能默默地給他讓開路,但他們也是在許劍岳走過后迅速合攏。
此刻能少一個敵人是一個,更何況是修為高深得摸不準(zhǔn)確的這個青年?
許劍岳環(huán)顧了一眼戰(zhàn)意絲毫未減的噬魂軍,淡笑道:“要想打的話,等我辦完事可以打。不過,最重要的一點(diǎn)是,我們是友非敵。”
噬魂軍的眾將士沒來由地從許劍岳眼中看出了同他們一般在血海沙場里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才有的鐵血和無情,以至于全體噬魂軍上下將士都斷斷續(xù)續(xù)地點(diǎn)頭同意了此事。
許劍岳再度環(huán)顧了一眼噬魂軍的將士,作了一輯,緩慢地邁起沉重的步子。
他就這么在噬魂軍將士的目光迎送下,邁入江家。
“許家小娃娃,居然不長記性,當(dāng)真以為我江家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無人之境不成?”先前被司空雨銘打傷的供奉此刻已經(jīng)回復(fù)了個七七八八,此刻這個臉面已經(jīng)丟盡的老者沉聲開口道。
陳不識靜靜地?fù)踉诶险呙媲?,意思不言而喻?p> 許劍岳點(diǎn)點(diǎn)頭,重新邁步徑直往大門走去。
身處院中的江易楠似有所感般,掙脫娘親的懷抱,連跑帶跌地跑向大門,原本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睛此刻變得像有秋波流轉(zhuǎn)般明媚動人。
許劍岳冷峻地看著一見到自己就笑得和個傻子一樣沒心沒肺,完全不在乎自己有多無情的紅衣女子,心中除了震驚之外只剩下疑惑。
是什么能讓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鬢角多了那么多白發(fā)?是什么讓她變得那么憔悴虛弱到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
“當(dāng)真一夜折了一千八十求福紙鶴?不要不信,那東西真的會折損你自身氣運(yùn)的?!痹S劍岳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
江易楠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低下頭,小聲答道:“沒有?!?p> 許劍岳剛放下心,江易楠又開口道:“是兩夜。”
“夠了?!痹S劍岳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震動,轉(zhuǎn)過身,怕被她看見自己眼角閃爍的淚花,說道,“你回去吧,別做傻事了?!?p> 江易楠低下頭,眼神暗淡,但并沒有改變心底的想法,她一轉(zhuǎn)話題,說道:“你打算來干嘛?”
“把言子接走?!痹S劍岳看了一眼正好望過來的君箬言,輕聲說道。
江易楠哦了一聲。
許劍岳穿過了她的身側(cè),嘴角勾起,恢復(fù)了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言子,回家了。這江家咱先不拆,殺幾個人出出氣就算了。”
君箬言愣了愣,疑惑地看了一眼許劍岳,意圖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什么,不到一息,君箬言恍然點(diǎn)頭道:“確實該走了。”
“嗯?!痹S劍岳低下頭,木劍顫抖不止,但卻不曾出劍,只是劍氣四溢,凝實如山。
他看了一眼濃厚劍氣,又看了一眼傻愣在原地的她,笑了笑。
身在江湖,他的故事只能是路過,無論繁華多好,都只能如此。
灑脫,確實,江湖人確實灑脫如自己所愿,但是,灑脫的背后,付出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許劍岳又是沒臉沒皮地笑起來,笑得疼進(jìn)心里。
終于,他活成了自己從前最討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