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城里的燈一盞盞熄了,畫舫上掛出了燈籠,絲竹聲一起,水面上頓時熱鬧起來。
船頭離設(shè)賭的廂房遠,那邊的喧鬧嘈雜傳過來,只剩下隱約的人聲,水里的魚躍起揚起了水波,就把那聲音蓋過了。
憑水臨風,夜風微涼卻也無限愜意。
蘇湛將目光從遠處沉默的小島上挪開,低頭喝了口茶。
與他對坐的人看他那閑適的模樣,不由苦笑。
“在下真是羨慕五爺?!?p> “哦?”
那人嘆了口氣:“我雖在在旁人眼中是靠著一個好出身才有了無限尊榮,但卻又不得不為了這份尊榮東奔西跑,謹小慎微?!?p> “生怕一著不慎就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夙憂夜嘆,從未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更遑論這樣自在地坐在船上看景品茶?!?p> “這樣一看,天下的事何其有趣,自己手里攥著的丟不得,卻還忍不住羨慕旁人的?!?p> 蘇湛淡笑著道:“可手里的終歸是攥住了,但‘旁人’可多得多。”
那人聞言微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貪欲不足,人心不古。
他神情微斂,對蘇湛說明了來意。
“……入春以來便多雨水,大大小小的江河都水漲堤漫,有幾處決堤沖毀了下游的良田,糧農(nóng)們苦不堪言,無以為生……”
“朝廷撥了三十萬兩白銀賑災(zāi),修補完河堤,余下的錢根本不夠維持幾日,還需調(diào)撥二十萬兩銀子買賑災(zāi)的糧食,可如今國庫里已經(jīng)是捉襟見肘。”
“我授命在十日內(nèi)籌集二十萬兩銀子,如今已過去九日,卻還有十六萬兩沒有找落,不得不來叨擾五爺給想想辦法。”
蘇湛道:“南方災(zāi)情吃緊,我在那邊的產(chǎn)業(yè)也多遭了秧,如今也是苦不堪言,看來今年注定是個瘦年?!?p> 這話就算是回絕了嗎?
“不過……”
蘇湛又接著道:“我這里倒是還有些積蓄的家底銀子,滿打滿算應(yīng)該也夠給你補缺子,只是利錢恐怕是不能讓了?!?p> 與他對坐的人忙拱手給他作了一揖。
“五爺肯把家底銀子放出來給我周轉(zhuǎn),我又怎得讓五爺吃虧?!?p> “只是不知這利錢要怎么算?”
蘇湛略微思忖,道:“涉及賑災(zāi),也是行善積德的事,我也不跟風價同你抬,只收二分利便好?!?p> 通常朝廷出面借的利銀,都是照一分利算的。
可這二分利卻并不是話里的重點。
“聽五爺?shù)囊馑?,如今的風價要比這高出不少是嗎?”
蘇湛也不避諱。
“如今那邊都攀長到了四分,有些地方甚至高到了五分,借了銀子買一碗米,層層扣下去,到肚子里的恐怕只有一口?!?p> “連京城的風利也被帶高了,基本也都上了三分?!?p> “豈有此理!”
對坐的人聞言坐不住了。
如今災(zāi)情吃緊,朝廷把國庫都搬空了,有人還在借著天災(zāi)發(fā)死人財。
那些個炒利的錢銀從哪里來?又是誰放出去的?當?shù)氐墓賳T隱瞞不報,是真不知曉還是與人勾結(jié)其中?
無論哪個查下去都會牽扯出一堆的臟事。
但更難的是背后的利益紛擾。
一層層的攀扯庇護,若是找不準一根脈絡(luò)直切而下,只怕會越查越難,最后無疾而終。
可若真能查出來,那功勞可遠比籌齊二十萬兩賑災(zāi)銀子要大……
那日心中有些癢癢,不禁看向透露此風訊的蘇湛。
蘇湛依舊閑適地品著杯中茶。
可他又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那人直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蘇湛作了個大揖。
蘇湛偏身避開,問他這是做什么。
那人道:“話到這個份上,想必五爺也是知情人,可否給在下一點指引,在下必定感激不盡,定不會忘了你今日的仗義?!?p> 蘇湛卻對他許下的來日不怎么感興趣。
“您知道的,這些事我從不問,否則在京中早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p> 京中人盡皆知,無論豪門貴府還是達官貴人,有銀子上的事可以找五爺,其余的,五爺一概不知。
規(guī)矩早就立在那里,來的人不是不知道。
他也不過是試著一說,對于結(jié)果并沒有報太大的希望。
不過能得來十六萬兩銀子并這樣一條消息,他今日也不虛此行。
主賬的先生來,帶著那人去賬房簽字畫押兌取銀票。
蘇湛靠在大迎枕上,吹著夜風閉目養(yǎng)神。
“噗通——”
巨大的水花聲激起了了一陣波瀾。
“快來人,有人落水了——”
……
棲鳳山下的章家梅園,今日又是一番熱鬧光景。
章大太太邀了幾位太太并小姐一起來品新釀的梅子飲,陸陸續(xù)續(xù)的已經(jīng)來了幾位,她便到廳里去待客。
馮玉顏站在院子里看下人從梅樹下起酒。
她母親馮大太太正跟章大太太抱怨著自己的兒子。
“……如今已經(jīng)十九了,卻還不著急終身大事。”
“還非說要找個像書中西子那樣纖弱嬌柔的才行?!?p> “若真是西子那樣的,就算再美也不能娶進門來啊,病懨懨的還怎么開枝散葉。”
“再說誰家娶妻不是求淑娶賢的,哪能隨著他胡鬧?!?p> “這可真是我把他給慣壞了,旁人家像他這樣年歲的都有兒子了,他卻還是自己一個,倒也不操心終身大事?!?p> 章大太太聞言也是笑。
“男兒家不似女兒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何況又是娶正妻,挑挑揀揀的也理所應(yīng)當?!?p> “那病西子肯定是要不得的,但京中女兒中也不乏身體康健體態(tài)纖細的,能娶個這樣的,不比那中看不中用的病西子強?”
馮大太太聽著有戲,忙道:“那可得麻煩太太給我們長長眼,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良配?!?p> 章大太太連聲稱要得。
馮玉顏站在院里,老遠便看見孫姨娘母女進了門。
她不認得這兩人,但卻忍不住盯著齊寰瞧了好幾眼。
瘦瘦弱弱,身五四兩肉,風吹就能飄起來似的。
這不就是她那位好哥哥夢寐以求的良配嗎?
她不由在心中嗤笑:天下竟然還真有這樣的巧事。
章大太太也瞧見了那母女倆。
她笑著示意馮大太太往門口看。
馮大太太一瞧,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這……這是哪家的姑娘?”
年華尚好,身量纖細苗條,難得的是面色紅潤,跟那些體態(tài)消瘦的姑娘病懨懨的蒼白完全不一樣。
章大太太看她的表情猜她恐怕是看中了。
她心中得意自己的安排,一邊小聲與馮大太太道:“這是都察院左臉都御史齊大人家的長女,如今已經(jīng)十四歲了,正是說婆家的時候?!?p> 十四歲,年級也相當。
更難得的是齊大人的官職可比自家老爺?shù)母叨嗔恕?p> 馮大太太擔憂道:“那我們豈不是高攀了?”
章大太太聽馮大太太這話就知道她動心了。
她笑著道:“是長女不假,卻不是嫡女,她旁邊的那位是齊府的姨奶奶?!?p> 她又道:“不過這位孫姨奶奶很得齊大人看重,還讓她管著家事,除了名分外同當家主母也沒什么分別了?!?p> 馮大太太訝然。
沒想到齊府還有這樣的事。
這位姨太太能當起齊府的家,想必不是個簡單的。
她的女兒會不會也像母親一樣心眼多不好管教,日后進了門同她打擂臺?
馮大太太有些矛盾,還是決定再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