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顯宗從楚琮家離開,一路驅(qū)車去了鴻運館。
他約了人在這里喝酒,眼下他因事耽擱了,恐怕是要自罰上幾杯。
一下了馬車,就有人叫住了他。
那聲音又驚又喜,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柔。
“林大哥?!?p> 林顯宗停下步子,溫潤如玉的臉上浮出幾分淺笑。
他同那女子打招呼道:“馮小姐,有何貴干?”
馮玉顏紅著臉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他。
“我哥哥方才走得匆忙落在家里了,勞煩你給他捎進(jìn)去?!?p> 林顯宗接過東西對她笑了笑。
馮玉顏的臉頓時紅得厲害。
她匆匆謝了一聲就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伸手捧住自己發(fā)燙的臉頰。
一方繡花帕子從她的袖口掉出來,落在地上,又被風(fēng)吹了起來。
馮玉顏回頭,看那鵝黃色的帕子一路翻滾到林顯宗腳邊。
她看到林顯宗撿起那方帕子,握在了手里。
她感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林顯宗攥著帕子,對她笑了笑。
那笑容好像冬日暖陽,又好像夏夜里的涼風(fēng),讓人心都要融了。
馮玉顏紅著臉倉皇而逃。
林顯宗目送著馮玉顏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低低地笑了,轉(zhuǎn)身進(jìn)了鴻運館。
老板娘云姨一臉諂笑地迎上來。
“林大爺來啦,諸位爺都在包房里等著您呢?!?p> 林顯宗隨手把方才撿來的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他笑著道:“勞煩云姨再送兩壺上好的花雕酒過來?!?p> 云姨高興地應(yīng)下,趕緊吩咐小二把酒鎮(zhèn)上。
酒過三巡,馮鈺璋又講起先前母親給他相的那門親事。
“……說是齊府的大小姐,養(yǎng)尊處優(yōu)地不亞于嫡出小姐,我看著也不過那么回事……”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妻室的容貌只要尚可,最重要的還是身份。”
“嫡出的和庶出的就是不一樣,嫡子可以繼承宗廟,庶子能干什么,不過是頂這個相同的姓氏,背地里連下人都未必能高看一眼……”
一番話得在座的皆是點頭。
林顯宗看了一眼已經(jīng)微醺地眾人,心底不著痕跡地冷笑了一下。
他道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便離開了酒氣熏人的包房。
先前派出去打探底細(xì)的手下已經(jīng)回來了,正侯在門口等著他。
林顯宗轉(zhuǎn)身進(jìn)了旁邊空著的廂房。
那人也跟著近來,輕掩上了房門。
“爺,屬下已經(jīng)打探清楚了,車?yán)锏哪俏皇驱R家的小姐。”
“他們方才也去了太平橋,先一步把楚琮那兒子給買走了,剛剛送到了一戶賣醬貨的人家去寄養(yǎng)?!?p> 林顯宗的注意力卻不在那孩子的去向上。
他問道:“齊家……就是那位娶了楚家女兒做太太的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齊大人?”
他早就聽說齊大人不怎么看重這個妻子,齊大太太空頂著個正室的名頭,卻早就不中用了。
如今是聽說自己的親侄子要被發(fā)賣了,所以著急了嗎?
這倒也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爺您看,我們用不用把那孩子……”
林顯宗道:“先不用動他了,齊大太太舍不得,那便讓她養(yǎng)幾日吧?!?p> 橫豎楚琮那一千兩借據(jù)上,落得可是齊大太太的名號。
正好有這孩子做物證,日后等尋上門去討債,她也不好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鴻運館的酒局散了,馮鈺璋幾個張羅著要去青樓玩玩。
林顯宗找個理由遁了。
他回了一趟城東的宅子。
林大太太正在屋里紡紗。
從前家中日子難過時,就是靠著她紡紗織布,替人縫縫補補,一家老小才沒有餓死。
為此她把眼睛都給熬壞了,從前是迎風(fēng)流淚,如今就連手邊的東西都看不太清了。
她卻還是閑不下來。
她問起林顯宗,近來不回家,都在忙些什么?
林顯宗拿生意和讀書的事搪塞她。
林大太太嘆氣道:“我雖是個瞎老婆子,但腦子卻清明著。”
“你如今是不是還在找楚家的麻煩?”
“那些都是上一輩子的事了,何必如此揪著不放?!?p> “你父親就是執(zhí)念太重,這才早早地去了,你難道還要重蹈他的覆轍不成?”
林顯宗不應(yīng)聲,也不反駁。
他讓人再取些燈來,將屋里照的通亮,讓母親紡紗的時候能看清楚些。
林大太太卻掩面哭了起來。
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這樣。
只要她一提起這件事,父子倆都是一樣的沉默,不反駁,也不放手。
難道那些恩怨情仇就真的這么重要,就真的不能放下?
林顯宗神態(tài)平靜地離開了母親的織房。
他去了供奉的祠堂。
林大老爺?shù)呐盼还铝懔愕亓⒃谀抢铩?p> 林顯宗為他上了一炷香。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對他的托付。
“人不絕,仇不滅?!?p> 那不甘心的眼神,如同一座厚重的山,重重壓在他心頭上。
人不絕,仇不滅。
林顯宗走出祠堂,招來了等候在門口的人。
“去把王家的那個小子給我抓過來?!?p> ……
蘇湛剛回到府上,就有管事遞來一樣?xùn)|西。
盒子里是一支青玉雕成的玉蘭簪,尾角泛成一個流云紋。
跟他母親常戴著的那支一模一樣。
他將那簪子拿出來看了看,笑道:“沒想到竟是一對?!?p> 管事也道:“這也是湊巧,幸而先前老夫人的簪子送到店里去養(yǎng)過,否則大掌柜也不會一眼就認(rèn)得這支同老夫人那支是一樣的?!?p> 蘇湛問:“是當(dāng)鋪里的東西?”
管事點頭道:“大掌柜說是死當(dāng)?shù)奈锸?,這才敢送來給爺示下。”
蘇湛點頭,對身邊的小廝道:“那便收下吧。”
第二日一早,大寶就拿著銀子和憑據(jù),匆匆忙忙地去當(dāng)鋪里贖簪子。
當(dāng)鋪的伙計查對后卻對他說“簪子不見了。”
不見了,什么叫不見了?
這統(tǒng)共不過一夜的光景。
大寶頓時便不干了,吵吵嚷嚷的讓伙計把簪子交出來。
大掌柜出面與他賠不是,說是愿意照著規(guī)矩賠他的銀子,先前當(dāng)?shù)囊话賰刹灰?,再額外賠給他一百兩。
大寶不干,揚言“幾百兩銀子都沒用”,非要他們把那簪子找回來。
大掌柜的臉頓時就陰下來了,說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讓伙計把他打了一頓,而后連同賠付的一百兩銀票扔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