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晟送了林顯宗出府,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的。
他趕緊先回了趟書房,將準備晚上送去給五叔看的那片習文給改了又改,大功告成之后自個兒舉著文章讀了又讀,滿意不已。
等去給蘇老夫人請安的時候,一臉急切的樣子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就連蘇老夫人看他那副模樣,都忍不住打趣他:“這是急著去撿什么寶貝?”
蘇晟恍然不顧母親警告的眼神,厚著臉皮道:“哪有什么寶貝,我這不想著讓五叔評評我新作的習文么!”
蘇大太太正給老夫人端銀耳羹,聞言忍不住斥道:“你有那功夫,不如多讀幾篇先賢大家的文章好好琢磨琢磨,整日里凈拿那些胡謅的東西去叨擾你五叔。”
昨日大老爺看了蘇晟作的幾篇文章,批他心浮氣躁,讓他收斂心神好好想想文章該如何寫。
可一轉(zhuǎn)眼他就又犯了這毛病。
明年就要下場一試的人了,還像個剛學了文章的小娃娃似的,寫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就急著讓人給點評,要夸贊,這可如何是好。
蘇晟一聽下人說五老爺回來了,整個人都坐不住了,站起來跟外祖母告辭。
蘇老夫人也不攔他,任由他像只脫籠的兔子一般幾步便跑沒了蹤影。
那副不持重的樣子氣得蘇大太太心顫。
她又忍不住跟蘇老夫人說起將蘇晟送到?jīng)荜柷髮W的事了。
蘇老夫人反問他:“他若是去了就是一年,逢年過節(jié)都未必能回來,你這做母親的不會心痛嗎?”
這話正說到了蘇大太太的心里了。
她生長子蘇昱時年歲尚小,孩子出了月子便一直養(yǎng)在老夫人膝下,無論開蒙還是進學堂,都是老夫人一手操辦的。
蘇昱那孩子天生又性子持重,很是懂事聽話,她這個做母親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這般出色,心中自然寬慰,卻又有些失落。
老夫人恐怕也覺出了她心中的別扭。
等到她生蘇晟的時候,老夫人借口關(guān)注蘇昱的學業(yè),只字不提要養(yǎng)蘇晟的事。
她這才放下心來將孩子養(yǎng)在身邊。
也是在蘇晟身上,她第一次真正體會了為人父母的不易,因而比起長子來,她對蘇晟的感情要更深,一舉一動更為掛心。
蘇家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子孫年滿十四歲,便要送去外鄉(xiāng)求學,一來是開闊眼界,增益見識;二來便是要歷練一下本事,學著自己安身立命。
蘇昱也是十四歲時被送去的金陵,一直到考中了進士才回來。
而蘇晟如今已經(jīng)十六歲了,蘇老夫人一直沒提過,她也佯裝不知道。
只想著能把兒子多留在身邊一日是一日。
可心痛歸心痛,寵子如殺子的道理她不是不懂的。
她忍著心底的失落,對老夫人道:“我雖不舍,但卻不能總將他拘在身邊養(yǎng)著?!?p> “他是男子,早晚一日是要靠自己另辟一番天地的?!?p> “若是不讓他早經(jīng)歷一些風浪波折,知道世道艱辛不易,等日后離開了家族庇佑,他又該如何自處。”
蘇老夫人聽了她這番話,不由微微點頭。
兒媳王氏雖然免不了女子的優(yōu)柔寡斷,但在大事上,她向來是拎得清楚的。
這也是兩個兒媳中,她更看好大兒媳的原因。
送蘇晟去外地求學的事她一直按著不提,一來是不想讓人覺得她作為長輩干涉太多。
二來也是給老大媳婦充足的時間,看她能不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若是能想明白,那就是她當初選兒媳時沒看錯人。
若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心想留個小兒子在身邊,她也不愿強迫。
反正這一輩里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一個蘇昱,后面還有老二家的兩個兒子,怎么說也不差她的一個蘇晟。
好在關(guān)鍵時刻,王氏還是不糊涂的。
她對蘇大太太道:“你能狠下心來,放他去尋另一片天地,來日待他有所經(jīng)歷后,自然更能理解你這份慈母之心?!?p> 蘇大太太聽了這話不由紅了眼眶。
她忍著心底的酸楚,跟老夫人詢問起蘇晟的去處。
蘇老夫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先前蘇昱是去涇陽老家那邊求學,可如今涇陽多商賈少文墨,不少先賢大儒去了之后,風氣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p> “倒是金陵那邊,人杰地靈,文人雅士多愛在此棲居,那邊的鹿鳴書院一直長盛不衰,倒是個不錯的去處。”
蘇大太太聽了心中不由一緊。
老夫人一開口便是金陵的鹿鳴書院。
那可是金陵出了名的百年書院,其中不乏名師,更不缺天資聰穎的學子。
蘇晟雖然聰慧,在如今就讀的書院中也是可圈可點的。
可鹿鳴書院人才濟濟,他若去了,未必能像如今這般如魚得水。
只怕是要受不少打擊的。
她有些擔憂道:“我知鹿鳴是個旁人都不敢想的好去處,就只怕他連入門考都過不了?!?p> 聽聞鹿鳴的入門考嚴苛至極,有“小科舉”之稱,蘇晟這幾年在學堂里好閑憊懶,全靠聰明撐著,若是到時現(xiàn)了原形可如何是好。
蘇老夫人卻不以為然:“說是去求學,也不是今日說了,明日收拾東西就送走的,怎么也得過了中秋再準備?!?p> “過了節(jié),再收拾收拾,最快也得到九月中才能啟程?!?p> “這些瑣事就由你替他打點著,從明日起就讓他跟著五郎讀書,先想法子過了入門考再說其他?!?p> 讓五叔親自帶著讀書?
蘇大太太喜出望外。
她又有些不安:“五叔平日里多有事忙,會不會太叨擾了?”
蘇老夫人擺手:“都是一家人,說這些作甚。”
“你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平日里與那些夫人太太們聚的時候,打聽打聽有沒有哪家的好姑娘。”
“若是能給他娶個可心的媳婦,也是你這個做嫂嫂的給他的大恩情了?!?p> 蘇老夫人這番話一聽就是在打趣,卻也是無奈。
為著五叔的婚事,她老人家也算是操碎了心。
再早幾年也是鬧過,逼過,還為此病過。
可再厲害的招式五叔也有辦法輕松化解。
這見招拆招的從容讓蘇老夫人也疲于應對,這些年也就對他的婚事看淡了。
蘇大太太為著老夫人高興,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指天發(fā)誓會將五叔的婚事放在心上。
但她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五叔難道是真的不想娶妻嗎?
若是日后他真想娶了,又會娶個什么樣的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