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君生我未之二
薛二小姐坐在李禎對面，接過布菜丫鬟手中的碗箸，自己夾起桌上的菜吃了起來：“還是表姨家菜好吃，不光菜好吃，連府中人看著都更讓人有食欲，當真是秀色可餐了！”薛二小姐說著看著房中站著的嬌俏美俾，有些臉皮薄的，都悄悄的紅了臉。
那女子搖搖頭：“就知道張嘴亂說。你可知道，你今日早時帶小禎回來，小禎自睡下，就沒安穩(wěn)過，一度夢魘，我著實驚慌，還是請了城西的瞎子半仙，下午時才睡得安穩(wěn)些。你表姨夫面上雖未說什么，卻實在怪你的?！?p> 薛二小姐布菜的手一頓，看著小禎慢條斯理的吃菜，她眉頭一挑，小禎面上露出羞惱神色。薛二小姐說道：“倒是我欠考慮了，回頭我送他一本他一直肖想的前朝絕書《識花錄》?！?p> 那女子柔柔的笑笑：“你啊，偏就會使這些，你表姨夫偏就受這一套?！?p> 等兩人吃過后，丫鬟將桌上的菜撤下后，那女子便讓丫鬟將小禎牽著離了房中。
等李夫人忙完后，就見薛二小姐箕坐于地上。她皺皺眉頭：“慎兒，如此坐相，怎好？”
薛慎稍微收腿，卻也是盤坐著。
李夫人也不好對薛慎太過嚴苛，她端端正正坐在薛慎對面：“你自與張生合離也有兩年的光景，如今你才二十，你當真要如此一個人下去嗎？”
薛慎把玩著案幾上的杯子：“表姨，你豈會不知我這脾氣，若是再找一個人嫁了，便也是如與張生一般，至多一年便是要合離的?！?p> 李夫人嘆氣：“也怪當時表姐死的早，讓你那個不著調的爹爹帶你，將你養(yǎng)得這般模樣。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p> 薛慎雙手撐在地上，抬頭看著屋頂：“表姨，你可知道我小時看著我們女子被關在大院中，不是女紅就是女德。而現今這般，卻是我小時渴求多時的，晚有紅袖添香，朝有晨露為伴，豈不快哉！”
李夫人見薛慎越說越荒唐，便打發(fā)她走了。
薛慎走到外間時，見李禎在房中，搖頭晃腦的讀著手中的書。她悄悄走進，旁邊的丫鬟看見了，薛慎食指在嘴邊坐了個禁聲的動作。
她一把抽掉李禎握著的書，將李禎眼鏡捂著，變著音調說道：“小公子，讓我好找，昨夜在我家門口一見公子，便讓我自此難忘，今日特來見你……”
薛慎還待說下去，李禎便將薛慎的手扳開，轉過頭來看著薛慎，惱怒道：“阿姐！”
薛慎將書還給李禎，摸摸李禎的發(fā)頂：“昨日可真是被嚇到了？”
李禎并不回話，只是將頭垂得低了些。
薛慎揮揮手，讓守在房中的侍女都退了出去。薛慎見人都出去了，就盤腿坐在李禎對面。
李禎見此，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
薛慎說道：“你來說說，你緣何會害怕鬼怪之說？”
李禎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薛慎說道：“回夫子，只因鬼怪著實嚇人，聽奶娘說還會吃人呢?！?p> 薛慎看著李禎說道此處時，身子一瑟縮，他看著薛慎戲謔的笑，又強自鎮(zhèn)定。
薛慎再問：“你可親眼見過會吃人的鬼嗎？”
李禎想想：“我若是親眼見著了，那定是已經鬼怪腹中了?！?p> “你可想想你往日看的書中，鬼怪都是何種模樣?！?p> 李禎想了想，道：“戰(zhàn)國至六朝時期，鬼怪多以復雜稀奇為主，多是嚇人可怖之樣，而之后到是漸漸多了些可憐可愛的孤魂野鬼，大都是孤苦無依的可憐鬼，常以女鬼居多?！?p> 薛慎點點頭：“不錯。《禮記·祭天》曰：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洞呵铩吩唬浩シ蚱D強死，其魂魄優(yōu)能馮依于人，以為淫歷。這便是說人死之后即為鬼，是你換種方式存在于世的一種方式。如今諸多鬼怪畫本中，多以鬼靈復仇，人鬼婚戀居多。前一種諸如尚中賢的《王魁負桂英》中桂英死后鬼魂索命薄情郎，關漢卿的《竇娥冤》竇娥臨時之際發(fā)出的刻骨毒誓。諸多的鬼靈復仇畫本中，變作厲鬼索命于人間的不過都是生前弱小無助，遭遇冤屈無處伸冤之人。而古往今來，不論鬼靈之相如何變幻，是從面目可憎變作嬌柔可愛的，還是從無形變作有實體的，都如《墨子·明鬼》曰：鬼神之罰不可為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所阻，鬼神之罰必勝之。無處伸冤之人，遇到不能解決之事，便只得求助于外部力量。而佛祖從來都是勸人向善的，不過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便讓人放下仇恨，因此人們只得求助于鬼靈了。這就是各個宗族如此敬重自家祖宗牌位之由的一個原因了。再者說這人鬼戀了。小禎，你對夫子的離合如何看？”
李禎聽薛慎如此問，倒是一愣，這事他雖無意中聽爹娘及下人的口中偶有提起，他卻從沒想過如何看待。他小心的說道：“只聽是，夫子的丈夫家對夫子平日行為舉止微詞頗多，便就……”
薛慎點點頭：“確實如此。夫子的婚姻你不甚了解，那你說說你爹娘之間如何。”
李禎說道：“爹娘從來都是相敬如賓，從未掙紅過臉?！?p> 薛慎繼續(xù)道：“你可會吃飯時咬到舌頭？”
李禎點點頭：“會的?！?p> “就連牙齒都會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舌頭，更莫說夫妻兩人了。你再想想你爹與張姨娘是如何的？”
這李府中，處處都是自己娘做主，張姨娘再自己娘面前永遠都是唯唯諾諾，從不敢有半點不敬。他無意中看到爹與張姨娘私下相處時，卻是他在娘房中從沒見過的模樣，說不出的親昵。
薛慎摸摸李禎的頭，嘆口氣道：“這世間的夫妻多半是如你爹娘般相敬如賓，若不幸便是如你夫子般，兩相看厭。不幸中的萬幸便是兩人合離，各自婚嫁，一萬分不幸的便是兩人忍到一方歸西，這是何苦來齋呢。這世間如此多的文人墨客所作的詞曲中莫不是都在追求一個紅顏知己，便就有了《搜神記·紫玉》中吳王小女紫玉與韓重，《牡丹亭》中的杜麗娘、《紅梅記》中的李慧娘、《長生殿》里楊貴妃女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