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咆哮聲,在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里顯得特別唐突和刺耳,許多人都朝他們看去,近旁那幫正玩游戲的年輕人更是議論紛紛。
和雙胞胎兄弟一道站在大廳入口的柳明,歪著腦袋盯著那張桌子,他更關(guān)心的是女人會不會在協(xié)議上簽字。
他并不知道女人的名字早就已經(jīng)簽好了,這最后的晚餐除了是一種告別儀式外,更是為了讓男人簽字。
蜜姐溜過去搭腔時,柳明心里有些惱火,但他并不認為對方能改變什么。在這個自以為是的經(jīng)理灰溜溜從桌邊離開時,他還呵呵笑出了聲。
暴風(fēng)雨過后,就是平靜,人的情緒也是一樣。
“你準備怎么和孩子說?”女人因為憤怒而急劇漲紅的臉,恢復(fù)如白熾燈那種冷靜的慘白后,男人憂傷地問。
“就說你被公司委派到埃塞爾比亞工作了,去年不是有過這種任務(wù)嗎,他們會相信的。”女人脫口而出,似乎早就想好了。
男人苦笑一聲,搖搖頭,“孩子敏感得很,他們不會相信的,他們一定會意識到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男人停了下來,猛地灌了口酒,用威脅的語調(diào)道,“他們會胡思亂想,不能專心學(xué)習(xí),也不再和同學(xué)們在一起玩耍,性格變得內(nèi)向,變得沉默寡言,變得……”
“你別再說了?!迸四樕系钠届o不復(fù)存在,她只是想用這種決絕的方式來懲罰不忠的丈夫,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考慮周全,其實遠遠不夠,至少在孩子的問題上。
“我說的是事實,你沒聽說嗎,單親家庭的孩子性格往往會有缺陷,甚至……”
“閉嘴!”女人的聲音又高了一度,她不想聽到這些關(guān)于孩子的不好的推測,“好像以前你陪伴他們的時間很多一樣!”
“我承認,對于孩子,我是沒你付出的多,但我不是要賺錢嗎!”
“我賺的錢并不比你少!”女人底氣十足的說,在經(jīng)濟上,她并不依附他,而且協(xié)議里,她要求男人凈身出戶。
男人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們不談這個,我想問你的是你準備讓我在埃塞爾比亞待多久呢?”
“永遠!”女人此時更像是在賭氣。
“這怎么可能?”男人啞然失笑,“孩子也是我的命根子,我離不開他們?!?p> “你咎由自取,孩子們會習(xí)慣的!”女人說著,終于將那份協(xié)議推了過去,用命令的口吻,“簽字!”
男人摁住協(xié)議,深情地望著妻子,痛苦地說道,“我是絕對不會在這份協(xié)議上簽字的,我離不開孩子……也離不開你,你們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幸福!我是犯了錯,是人都會犯錯,我的錯罪不至死,你就看在孩子,看在我們夫妻這么多年的情份上,原諒我這一次吧,求你了?!?p> 這時,女人看見男人流淚了,那眼淚如泉水般涌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在那份協(xié)議書上。
女人深愛著對面的這個男人,所以男人犯了那種錯誤她才會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其實,從某種程度而言,她執(zhí)意要離婚恰是對男人愛的表現(xiàn),只是她愛得太純粹太理想化了。
她雖說強勢,無論在工作還是在生活上,但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沒有對方的日子該怎么過。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來“愛麗絲的洞穴餐廳”吃飯的人,并不是都看過“愛麗絲夢游仙境”這部電影,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外國小姑娘的故事和名字,于是乎為了讓顧客記憶更加深刻,更有代入感,在大廳里一個合適的位置安裝了一臺網(wǎng)絡(luò)電視,用于播放這部電影,供客人們欣賞。
當(dāng)然,電視并不是只放“愛麗絲夢游仙境”這一部電影,不然顧客也會厭煩,員工更會崩潰,更多的時候,它在放些綜藝節(jié)目或者歌唱節(jié)目供大家娛樂,或者說熱場,誰都不愿意在冷冷清清地地方吃飯喝酒。
小岳岳的相聲放到一半,畫面突然被切成一部MV,而且音量被調(diào)到了最大。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
就是遇見你
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
陌生又熟悉
啊......啊......
盡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
卻無法擁抱到你
如果轉(zhuǎn)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
但愿認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會在哪里
身邊有怎樣風(fēng)景
我們的故事并不算美麗
卻如此難以忘記
啊...啊...
……
金沙的這首“星月神話”唱出了多少癡男怨女的心聲,如此優(yōu)美的旋律、感人的歌詞讓餐廳突然安靜了不少,雖說是一首老歌了,但還是有人跟著輕輕和,石頭桌上的一位大叔還用頭打起了拍子,這首歌一定勾起了他一段美好的回憶,在情竇初開的年紀。
當(dāng)然,也有顧客高聲抗議音量太大的,在這首歌放第三遍的時候。
幾乎在前奏曲響起的一瞬間,蘑菇桌上的男人猶如觸電般顫抖了一下,旋即回頭,目光死死地鎖在了右上方的電視屏幕上。
高大的散尾葵遮擋了底部的部分畫面,男人于是站了起來,就像一個夢游中的人一樣。
藝術(shù)的穿透力,有時比步槍子彈還厲害。
男人盯著仍有些許瑕疵的電視畫面,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多年以前在樂秋街頭的畫面。
在那呵氣成煙,滴水成冰的時節(jié),在異鄉(xiāng)的街頭,在擁擠的人群中,和心愛的女孩游逛的一幕一幕竟然恍如昨日,甚至當(dāng)時心中的甜蜜滋味似乎也復(fù)蘇了,這滋味變成一股溫潤澄清的甘泉流遍全身,注入了每一個細胞,浸泡著每一根神經(jīng)。
當(dāng)男人緩緩轉(zhuǎn)回身,重新坐下來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妻子竟然也同自己一樣淚流滿面了。
那天,到了街燈點亮?xí)r,他們才猛然想到該回景安了。
然而等他們匆匆趕到火車站時,才得知最后一班火車已經(jīng)開走了十多分鐘了,而下一班開往景安的火車要到凌晨三點鐘才會停靠在樂秋。
他們在空蕩蕩的候車大廳一直坐到了晚上十一點,疲倦和寒冷一波波向他們襲來,就像一波波永不停息的潮水,直至將他們徹底浸潤淹沒。
男人----當(dāng)然那時他還只是個男孩,獨自一人去車站附近最角落里的一家小旅館登記入住,女人----當(dāng)然那時也還只是個女孩,才在男人的掩護下,趁睡眼朦朧的管理員不注意,悄悄地像貓一樣溜進了漆黑的樓道。
那間簡陋的房間里只擺放著一張窄床,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那個年代,未婚男女在同一間房里過夜已是大忌,更何況是在同一張床上?
最后在女人的堅持下,他們決定輪流睡床,一個人睡在床上時,另一個就在椅子上將就,所幸離火車到站也就還有三個小時了。
先睡床上的當(dāng)然是女人,她還用諾基亞手機設(shè)置了鬧鐘,準備一個半小時后就把床騰出來。
女人和衣而臥,不一會便進入夢鄉(xiāng),甚至還響起了微弱的鼾聲。后來,只要談起樂秋之旅,男人總要笑話女人打鼾,夸張說簡直是地動山搖,女人總是矢口否認,說男人誣陷誹謗,這成了他們感情的一味調(diào)料。
旅館的房間沒有任何取暖設(shè)備,男人在椅子上和寒冷與困倦做了一整夜的斗爭,那是一段痛苦而甜蜜的經(jīng)歷,因為當(dāng)他因身體得不到舒展或寒冷而睜開眼時,就能在透過薄窗紗的朦朧月光里,看見女人沉睡中沉靜而甜美的臉。
對于當(dāng)時的男人來說,那是一種幸福!
次日,當(dāng)女人自然醒轉(zhuǎn)時,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鐘了,窗紗沒能遮嚴的縫隙,射出異常耀眼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