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晌飯,錢江跟另一波兄弟換班之后,就下艙休息了。他躺在木制床上,盤算下一步怎么辦。
張魁這個外來頭領(lǐng),錢江打心眼里是看不上的。這個淮水上來的莽夫跟溫老大實是云泥有別。但張魁做事還算地道,錢江也挑不出什么理。
以前五子在溫老大船上總說自己老家拜把子哥哥是個人物,將來肯定不輸溫老大,錢江嗤之以鼻,總?cè)⌒λ?,讓他把人帶過來。來回幾次,五子急眼了,就真離船去把人領(lǐng)過來了。
得虧他離船了,不然就跟老大一樣,葬江里了。
錢江暗自慶幸。
在客棧里,第一次見到張魁時,錢江心里除了嫌棄,真就沒別的了。張莽夫就是個水匪,身上帶著北方痞子氣,張口閉口老子怎么怎么樣,吵吵嚷嚷,叫囂著要做大生意。
錢江心里笑這北侉子沒見識,就故意激他找姜氏兄弟的岔,劫姜文的船。張魁喝得已經(jīng)飄了,站都站不穩(wěn)了,滿口答應(yīng)。
錢江等著看他睡醒后灰溜溜逃跑的好戲。沒成想,他失算了。
張魁醒了,不僅沒走,還認認真真地打聽起情況,派人埋伏,真要去劫姜文的船。
錢江有點傻眼,他想起了五子夸贊張魁是個人物情形。
他動心了。
張魁要拉他入伙劫船的時候,錢江幾乎沒有猶豫。
給溫老大報仇,錢江做夢都想。哪怕這船劫不回來,給姜家兄弟添點不痛快,自己也樂意。所以他招集自己手下還有的十幾號人入伙了。
說良心話,張魁作為頭領(lǐng),不錯。
錢江跟兄弟入伙之后,完全沒有被區(qū)別對待。
張魁把三十幾號人打散了,分了三班,輪班埋伏。白天,五子負責(zé),張魁睡覺。晚上,張魁拉上錢江,換五子的班。張魁自己的人和錢江帶來的人還真沒一個吃虧的。
這船真劫下來,也出了錢江意料。
張魁那個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計劃怎么看也不像靠譜的樣子。
冥冥中似有天助。
不過這船得了,問題也來了,自己跟自己的人要不要繼續(xù)跟著張魁?
錢江胡思亂想。
“錢哥,張老大找你?!币皇窒氯藖韴?。
這時候張魁應(yīng)該睡著,突然找自己,怕是大事。
錢江不敢耽誤,直接起身去了指揮室。
進了指揮室,錢江立馬察覺這氣氛有點不對。他見張魁和那白衣書生,一左一右,并排而坐,一臉凝重,五子立在兩人身后,也是嚴肅的不行。
張魁看錢江進來,吩咐五子道:“五子,出去看著,別再讓兄弟們進來了?!?p> “好?!?p> 五子點頭,出了指揮室。
“錢哥,我張魁跟你也算過了命的交情吧。畢竟這船是大家一起劫的。”
“張魁兄弟,這話見外了,一條船上的自然一條心?!卞X江答道。
“那你能給兄弟明白話吧?”
“那是自然?!?p> “先生,問吧?!?p> 張魁看了一眼并排坐著的白衣書生,那書生點頭,接著說道:“我聽聞壯士原是溫琦手下。”
“壯士不敢當(dāng),先生位尊,稱我全名,錢江,即可。我的確跟隨溫老大多年,是老大手下一小頭目?!?p> “你不必過謙,五部之一,不算小了。錢江啊,這船,我看著可有點特別啊?!?p> “不瞞先生,造這船溫老大確實花了不少心思?!卞X江一臉驕傲。
“果然,講那些虛的也無趣?!卑滓聲蛔杂X笑了下。
“錢江,你照實了說,這船,你不想要嗎?”
此話一出,錢江打了個激靈。
這是在試探?
“你不想以這個船為基礎(chǔ),自己當(dāng)一水鬼頭領(lǐng),單干嗎?”書生繼續(xù)追擊,“你不甘屈我家頭領(lǐng)之下吧?!?p> 看到書生死死地盯著自己,仿佛鷹隼盯著獵物,錢江知道自己瞞不過,把心一橫,說了實話。
“想?!?p> 錢江說出此話后,觀張魁臉色無變,心中反而暢快了。
有異心藏也藏不住,倒不如直說,圖個坦蕩。
“不瞞先生,的確不甘心?!?p> 此時錢江注意到了書生臉上神情。見書生眼角眉梢皆帶喜色,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若自己沒這個心思,他反而會失望不成?
錢江大惑不解。
“甚好。那船歸你?!?p> “什么?”錢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和張魁把這船給你。”
書生云淡風(fēng)輕又重復(fù)了一遍。
雖說送船給錢江一事,張魁早已知曉,但是內(nèi)心還是動搖了。他禁不住雙手抓緊了椅子把手。
書生察覺了,不動神色,將左手放在張魁的右手上,示意他放心。
張魁右手松開椅子把手,把書生的手抓到自己手里,緊緊握著,心中乞求老天,這次一定要站自己這邊。他抓的太緊了,書生吃疼,皺了皺眉,白了張魁一眼。
張魁立馬松了手,書生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
書生說出的事太出常規(guī),錢江大腦還在消化,這兩人的小動作,他并沒有留意。
錢江實在是無法相信。
費了這么大功夫劫下的船,張魁就這么讓了?他不是相當(dāng)于送身家嗎?
“我們也不瞞你,我和我們家頭領(lǐng)要作筆大生意?!睍nD了下,繼續(xù)說道,“我們要劫漕運?!?p> “先生,你不是在說笑吧。漕運可是官船!”
“不說笑。”書生自信滿滿,他笑了下,繼續(xù)說道,“就是下月月中路過的官船。不過,怎么說也是官船,守軍再差,風(fēng)險也極大,我們倆拿船和人換上下一心。此單做完,不論結(jié)果如何,船,人都歸你。”
見錢江面有疑色,張魁補充道:“我張魁對天起誓,我上船這十幾號兄弟,下船也這十幾號兄弟,一個人都不多帶。錢哥,你大可放心?!?p> “張魁,你,我信。只是麻煩你們兩人交下底,這生意到底有多大?”
“不可估。錢江,我也不瞞你。這船于你是珍寶,于我和張魁什么都不是。再說了,劫漕運這么大的罪名,敗了,命喪黃泉不說了,就是成了這地我們倆也待不住了,船也算是人情,送給你了?!?p> 解釋完緣由,書生看錢江依然下不了決心,繼續(xù)說道:“我兩賭命,罪名和風(fēng)險我們兩擔(dān)著,你和你的人不過是出力而已。就算輸了,你船也得了,還可以推的干干凈凈,怎么算都是一本萬利。你有何好猶豫的?”
“好!”錢江下了狠心。
錢江心知,這單生意就是成了,得的錢財也燙手,不要就不要了,船在手,不怕無財路。
“先生,要我怎么做?”
“三條,不問,照做,說實話?!?p> “那船能不能保???”
錢江開始擔(dān)心起書生空許承諾了。
“這船能不能保住,真不看我和張魁?!睍种噶酥稿X江,“看你。畢竟那時候,船在你手里,張魁在岸上。能不能保住,就看這船能跑多快,甩不甩得開追兵?!?p> “可以?!卞X江心中有底了。
“錢江,生意可算談妥?”
“這生意我做?!?p> “好。錢江,戲還要做足的,張魁沒下船之前,麻煩你尊他一聲頭領(lǐng)。記住三條,不問,照做,說實話?!?p> “那是自然?!?p> 忍耐不過一月,錢江覺得無妨。
“我和張魁的半條性命就交給錢頭領(lǐng)了?!?p> 書生說罷,拉著張魁起身,給錢江行了大禮。起身的時候,書生臉色明顯不怎么好看。
錢江也還了大禮。
“我錢江,定當(dāng)竭力?!?p> “既如此,你交個底。姜家兄弟手下有多少溫老大的人?”書生問道。
錢江雖有疑惑,仍照實答了。
“雖說不多,百十號人肯定是有。先生,您問這個干嘛?”
“哈哈?!蹦菚χf道,“人怎么算都不夠,我要找姜家兄弟借個百十號人。”
這書生瘋了?剛剛劫了姜家的船,還要借人?
錢江目瞪口呆。
“借都借了,我也沒打算還。溫琦的人,你熟,用著也方便,事成之后,全部送你?!?p> 這書生好大方!
錢江有點懵。
“先生,你跟姜家兄弟結(jié)了什么仇怨嗎?”錢江試探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花酒喝的好好的,姜文把我劫了,又綁了數(shù)日,饒了我的雅興,不讓他吃點苦頭,我不解氣。”
他閑來無事惹這瘟神作甚,張魁暗暗替姜文惋惜。
事到如今,錢江也看清了局勢。他不由得感慨,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書生跟張魁乃一丘之貉,也是瘋子。自己啊,不問,照做,事成之后,趕緊脫身,命要緊,財次要。
“那事就這么定了,若無他事,錢哥,你回去吧?!睆埧f道。
“好?!?p> 錢江點頭,離了指揮室。
只剩兩人后,張魁關(guān)切地問道書生:“先生,你沒事吧?”
張魁眼尖,注意到大禮行完,書生就不怎么舒服。
“渾身疼?!睍г怪澳隳切值苁裁磿r候回來?”
“他上岸再回來,怎么也得一兩日?!?p> “這么久啊。”
書生活動著肩膀,一臉不悅。
這人得怎么作,才能殘廢成這樣。
張魁在心里嫌棄著。
正巧,五子進來了。
“五子,派人打聽下姜家二蟲現(xiàn)在在哪?”張魁吩咐道。
“老大,你找他們干嘛?”
這時候不應(yīng)該離姜家兄弟越遠越好嗎?五子有點懵。
“咱們要虎,虎......”
張魁虎了半天,書生忍不住了。
“虎口拔牙?!?p> “對,對,對,拔老虎牙。”
書生一臉無奈,連連搖頭。
真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