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云韶推開屋子,一盞燭燈靜靜立在那兒,走向里屋,纖纖玉指挑開珠簾,忽然“咻”得一聲。
一枚石子貼頰飛過。
云韶驚而后退,那石子卻射滅她身后燭火。
屋中頓時陷入黑暗,她一個旋身貼上墻壁,心如擂鼓。
好厲害!這人出手的力道、時機(jī)分毫不差,她不是對手,怎么辦……
心念電轉(zhuǎn)間,一個冰涼物什抵在喉頭。
云韶瞧去,是把細(xì)細(xì)的短劍,再往上看,它的主人正靜靜凝視自己。
她一顫,好冷的一雙眼!
清幽冷寂,如封存萬年的冰雪。
云韶咬住唇,抑制沖到口邊的驚呼,那人眸色一深,停下劍。
“你是什么人?!痹粕氐蛦枴?p> 那人沒有說話。
“他們要找的人,是你?”
黑衣人睨她一眼,冷冷道,“少說話,會活得久些。”
這聲音低啞微喑,卻好聽得很,云韶愣了愣,鼻尖又嗅到那股血腥氣,“你受傷了?”她發(fā)現(xiàn)這個人一直左手持劍,右臂整條膀子軟軟垂在身側(cè),一動不動,正是血腥味的源頭。
黑衣人察覺她的目光略微側(cè)身,擋住右臂,這時院外傳來聲音。
“周統(tǒng)領(lǐng),這邊請?!?p> 一陣腳步聲,有人問道,“朱管家,確定是這個方向嗎?”
“是,從后院過來只有這一個地方,只是這幽篁院是大小姐香閨所在,您要搜還需她點頭?!?p> 說到此,先前那個聲音高聲道:“大小姐,周延峰冒犯,請問小姐歇下了嗎?”
云韶心下暗驚,這姓周的怎么搜到自己住處了。她抬眸望向黑衣人,沒有出聲。
周延峰狀似無意道,“莫非大小姐不在屋中?”手一揮,手下分別從四面圍住幽篁院。
這番動靜瞞不住屋內(nèi),黑衣人欺近身前,薄唇貼在云韶耳畔——“回話”。
云韶立即開口,“大晚上的吵什么,朱管家,你領(lǐng)外男進(jìn)我院子,不想活了嗎?”
她語聲懶倦似剛睡醒,最后那句又威嚴(yán)無比,門外朱管家驚了頭冷汗,這才死活攔住周延峰。
他也是習(xí)慣了,侯爺世子不在府上,主事兒的老太君又不待見她,加上這位大小姐性子和軟,說好聽些是賢淑不爭,不好聽就是懦弱無能,所以府上沒把她當(dāng)回事。
可今夜這一提,她再如何也是侯府大小姐,如果真放外人毀她閨譽(yù),自己十顆腦袋也不夠掉。
周延峰見朱管家態(tài)度徒然轉(zhuǎn)變,說什么也不肯領(lǐng)他進(jìn)去,心下焦急,“云小姐,此事干系重大,那逃犯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為您安危著想,請容我等搜尋一番吧!”
云韶一眨不眨盯著“逃犯”,嘴里回道,“周統(tǒng)領(lǐng),天色已晚,為避免閑話,請您明日一早來吧?!?p> 周延峰急得差點罵娘,明早,要是人藏在這兒,明天早跑了!
他一跺腳,索性道,“云小姐,這犯人是‘誠王’要的人,請您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之前到侯府跟那位老太君交涉,那老太君一聽是誠王要的人,立馬陪笑臉十分配合,眼下這個女人應(yīng)該也會一樣吧。
周延峰一廂情愿的想著,卻不知道云韶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容色大變。
誠王,誠王!
云韶眸光一閃,強(qiáng)大的恨意頃涌而出。
誠王葉泰,正是長孫鈺的親舅舅!當(dāng)年奪嫡,這個老謀深算的家伙一直藏到最后,到杜衡大變,是他推薦父親去平亂,然后,父親就死在那里!
黑衣人看見這個世家女再無先前的溫賢淡定,雙眸雪亮,直如一把出鞘利劍,散發(fā)不可逼視的光芒。
他眉梢跳了跳,生平首次生出好奇。
云韶勾唇,語聲冷了數(shù)倍,“大人在說什么云韶聽不明白,誠王是朝廷的王爺,和平南侯府有何干系,你要我看他的面子,難道說他和皇帝陛下一樣,也統(tǒng)御天下嗎?”
這話一出不止周延峰,連朱管家都嚇得變色,“大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周延峰幾乎愣住,沒想到云韶軟硬不吃!
誠王葉泰,他的妹妹是當(dāng)今皇后,生下的九皇子長孫鈺也最得盛寵。葉家,在大夏位高權(quán)重,那些勛貴世家哪個不眼巴巴往上貼,更別說得罪了。
他今日抓捕這個逃犯,誠王一再囑咐低調(diào),但凡是透出點這是替誠王辦事,眾人無有不從,直到遇到云韶這個硬釘子,難道她真的不怕誠王?還是說這是個蠢女?
這時候動靜鬧大了,不知怎么驚動了老太君。
這個老人由孫婆子攙著徐步行來,身著紫蟒緞衫,額束寶紅瑪瑙,顴骨高突,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周延峰頷首參禮,“見過老太君。”
老太君點頭道,“周大人,你遇到什么難處可以跟老身說,這里是平南侯府,老身的話還是管用的。”她邊說邊漫不經(jīng)心瞥了眼閣樓。
周延峰大喜,把云韶的事一說,老太君冷笑道,
“周大人,你盡管搜,老身倒要看看,誰敢攔你!”
屋內(nèi),云韶聽到祖母的聲音暗道不好。
她上輩子不知道怎么得罪她,從記事起這個祖母處處刁難,問安視若無物,銀錢分厘克扣。所以老太君出現(xiàn),她第一反應(yīng)是躲。
云韶的房間分兩室,外室置著書架琴具,內(nèi)室是她的寢居。她抓著黑衣人往里走,慌亂中顧不得男女禮法,黑衣人雖瞥來兩眼,卻也沒有說話。
內(nèi)室一覽無余,一張海鮫臥榻一面梳妝臺,根本沒有藏人之所。
云韶閉了閉眼,“脫衣。”
“什么?”
“不想死就脫衣服!”云韶不耐道,天知道她這一步有多險!
黑衣人見慣風(fēng)浪,是天塌于前也面色不改的主兒,這時也難免呆住。
他聽到什么,脫衣?孤男寡女,黑燈瞎火,這女人莫不是瘋了?
然而不等他猶豫,云韶直接動手,“嘶啦”一聲,前襟被撕破,他下意識抓住她,卻見女子揚(yáng)起臉,一雙眼里承滿怒氣,“你到底想不想活!”
那眼睛太有神,黑衣人怔住,不知不覺松了手。
院外,得了允準(zhǔn)的周延峰還是沒率禁衛(wèi)入屋,他是個知輕重的人,就算現(xiàn)在老太君允他進(jìn)去,但事關(guān)平南侯嫡女,也不能輕率。
他令手下守住四門,自己一個人進(jìn)屋,“大小姐,得罪了?!?p> 推開門,一股馨香撲面。
這是女兒家慣用的茶蕪香,整間屋子盡是甜膩氣息,周延峰搜了一轉(zhuǎn)沒見人,來到內(nèi)室前詢道,“大小姐,這里面……”
話剛開頭,一個老婆子走上來道,“周大人,老夫人吩咐府中上下您皆可去?!?p> 這等于是逼著周延峰進(jìn)去了。
他嘴上謝過老太君深明大義,內(nèi)心頗為猶豫。來這兒搜,是有下人目睹那道黑影出現(xiàn)過,但天色昏暗,看錯也未可知,如果人不在,他一個宮廷禁衛(wèi)冒犯侯府貴女,未免得不償失。
可惜現(xiàn)在騎虎難下,唯有硬著頭皮向室內(nèi)一揖,“大小姐,請問周延峰可否叨擾?”
內(nèi)室中傳來幽幽一嘆。
“大人說的哪里話,請進(jìn)來吧?!?p> “得罪了。”
周延峰撩開珠簾,云韶便靠在榻邊,她一身衣裳顯然是剛換的,兩顆盤扣還未系上,鬢發(fā)散亂披著,但并不讓人覺得失禮,反而有種慵懶美態(tài)。
周延峰心口跳得有些快,胡亂掃視一圈后,目光落在榻上。
云韶也注意到了,卻有意讓得更開些。
海鮫臥榻上,一男子擁被側(cè)眠,烏云如墨,只露出光滑的脖頸與左臂來,曲線完美。
周延峰老臉一紅,怪不得她極力阻止,原來與人私會!但云家大小姐,才名動京城,怎會做出這等事來?
周延峰一個激靈,忽然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這件事傳出去就是驚天丑事,無論平南侯府什么態(tài)度,都不是他一個宮廷禁衛(wèi)該知道的。
低頭拱手:“打攪了。”
快步離開香閨,絕口不提所聞所見。
云韶輕撫心口,嘴角緩緩揚(yáng)起一絲笑。
她賭贏了,宮廷禁衛(wèi)對世家陰私諱莫如深,她相信這位周統(tǒng)領(lǐng)出去不會泄露一個字。
“呆在這兒。”
與那人低聲叮囑一句,云韶扶發(fā)起身,款步行去。
外室,向周延峰傳話的老婆子還在,云韶認(rèn)得她,是老太君身邊伺候的胡婆子。
胡婆子面無表情道,“大小姐?!?p> 云韶點頭,胡婆子領(lǐng)她出屋,外面更深露重,云韶余光掃去,周延峰人不在,想必帶人走了。
“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云韶輕吸口氣,屈膝福身,“見過祖母?!彼亩Y節(jié)周全,無一錯處。
可老太君不冷不熱“哼”了聲,甩袖,“走?!?p> 她說走便走,下人們一聲不吭隨她出院,云韶等最后一個腳步聲離開方才抬頭。背影模糊,她的唇畔勾起一抹苦笑。
真是她的好祖母,今夜來,就為為難她一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