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番言論的百姓,或贊許或感慨或質疑,薛姝皆不為所動,倒是看了眼近前這位剛剛勸說的路人,只見其一身價值不菲的錦袍,面目卻親切溫和,眼中偶爾閃過一絲精明的中年男子,估摸著很有可能是位家境富裕又頗有人脈的富商。
薛姝將腰間一令牌取下,鄭重遞給那位中年男子,拱手道:“勞煩先生幫在下一個忙!”
那先生連連擺手,“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在下姓錢,不過是在這京都開了家茶樓,大家伙都笑稱我一聲錢老板,姑娘若是不介意如此稱呼亦可。”
薛姝便順口稱道,“錢老板,還得麻煩您件小事,還請幫在下將此令牌給京兆尹送去,就說輔國將軍薛姝有請,順帶提醒他多帶些衙役與一名仵作,他事便不必多言,多謝!”
正要接過令牌的錢老板一聽“輔國將軍”四字,伸出的手立馬一僵,猛地抬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薛姝。
這也怪不得許多百姓未曾將她認出來,今早的薛姝僅僅只穿著一身半舊緊身黑袍,頭發(fā)也只是用發(fā)帶束起,大多數見著百姓都以為這位是不拘小節(jié)的江湖俠女,從未有人想過面前這位路見不平的是如今響當當的輔國將軍薛姝。更何況那次領兵進城,薛姝頭戴盔帽,半遮臉頰,高騎大馬,兩旁的百姓只能隱約瞧個輪廓罷了。
薛姝見其似乎很是吃驚的模樣,只能提醒道,“錢老板,如今時間緊迫,還請盡快,若日后有何困難之處,薛姝能幫得上的絕不推脫!”
錢老板立馬回過神來,一臉激動,手腳都不知如何擺了,連連應聲,轉頭拔腿就向著京兆府跑去。
老天爺!雖說如今這錢老板家境頗為富裕,不愁吃喝的,在這京都也能識得些大人,可若是能跟如今炙手可熱的二品大員輔國將軍有了交情,還白得了個人情承諾,這可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真是天上掉餡餅!想罷平時本是略顯肥碩的身軀,今日彷佛都靈活強健了許多,跑得更加賣力了。
還站在大街之上的薛姝,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從袖子里掏出一支僅有手指般長的直筒,底端還有一條絲線,只見薛姝用力一拔,猛地向上一拋,那直筒眨眼間就飛快地躥上了天空之中,“啾”的一聲低響,綻放出一朵朵紅色的煙火。
這下子圍觀的一群人都懵了,這好好的大白天放什么煙火???
誰知又接著見到薛姝忙活開了,先是吩咐一個機靈的小二去這條街上請位醫(yī)師過來,接著又進了前頭的一家布坊鋪子里,不過一會兒就抱了一匹雪白的布來,將其一抖,白布鋪開,頗為鄭重的給老人的身子蓋了上去。
一時見者心里都不由肅然起敬,望著薛姝的眼神早已變得發(fā)自內心的敬重。
這繁華熱鬧,紙醉金迷的京都從來不缺高官貴人,據不知誰笑說這要是往京都的人群里頭一砸,十有八九身份最低的也得是個京官,最高的說不定還能是個皇子龍孫王爺。
可是在這些貴人里頭,從未有一人能如此鄭重對待一個平民百姓,哪怕一些頗為有錢的富商也是眼長在頭頂上,從未把這些白丁布衣放在眼里,更甚者從未把其當作人看。
這位傳聞中頗為兇煞粗蠻的女將軍,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路遇不平不是如他人一般視而不見,遠遠躲開,而是無絲毫遲疑,僅憑一腔熱血赤誠之心便對一位陌生老人仗義出手,鼎力相助。
試問如今這又有誰能拍拍胸脯自信大聲說自己可以做到?哪怕是那些龍子皇孫也得遲疑一二,權衡利弊。
而薛姝,她似乎生來便有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不論是在軍中抑或友人百姓之間,他們都會自然而然的對其一番豪爽灑脫的性子心生好感,更是對薛姝的仗義誠摯,滿腔熱血,純稚的赤子之心發(fā)自內心的敬佩尊崇。
這已是如今十分難能可貴的高尚品格,因為如今哪怕是個孩子,在京都這個五顏六色大染缸之中遲早都會變得越來越圓滑世故,冷漠無情。
就在眾人還在細細思索之時,南邊突然響起一陣陣雷鳴般的動靜,轟隆隆的宛如一片烏云般向著這里席卷而來。還想等著看這番始末結局的一些百姓心里也不由得納悶,往那街道邊的盡頭一眼看過去,眼力好些的立刻“呀”了聲!
我的個乖乖,只見前后有數千匹健壯的馬兒直直地沖這邊騎來,馬速又穩(wěn)又快,馬上一群高壯精悍身穿鎧甲的士兵們,皆腰佩各式兵器,滿面肅然殺氣,眼掠血光,威風赫赫。
這便是薛姝當初深入北狄腹地,攻破北狄王庭之時所帶的五千最為強悍能以一敵百的血甲軍精兵,雖然皇上早已收回兵權,卻不知為何居然同意了薛姝留下這五千血甲軍作為薛姝的親兵,只其一人私有。
高維和陸大寶趕路趕得滿頭大汗,到得薛姝跟前,“吁”的一聲齊齊一停下得馬來。
高維更是一臉緊繃,快步流星到了薛姝跟前,仔細打量見其并未有事便放下心來,單刀直入的拱手問道:“將軍!不知何事竟是使用了軍中的緊急紅色煙信?難道這京城之中還有北狄奸細?”
說罷立馬抬眼環(huán)掃一圈,凡是接觸到這位小將軍那滿帶殺氣眼神的百姓都不由心里一抖,連忙撇清般站遠了些。
薛姝阻止了高維的猜測,沉聲道:“長話短說,今日是有人敢在你家將軍頭上動土了,叫你們來剛好給我壯壯聲勢!我薛姝也好久沒回京都了,也許早有些人將我給忘得一干二凈,還以為我薛姝這將軍的名頭不過是撿來的罷了!”話語宛若談笑,聲音卻滿滿都是鋒芒畢露,煞氣逼人。
聽將軍如此說,那群血甲軍們全身氣勢一凜,周身殺氣更濃了,盡皆單膝跪地,齊齊喝道:“但憑將軍吩咐!”聲勢逼人,威震四方。
薛姝剛想說話,突然一位身穿舊色衣袍,頭發(fā)用布帶綁起的瘦弱書生辛苦扒開人群,一臉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還沒到跟前就腿軟地噗通一聲結實地跪了下去。
薛姝一頓,眼神一黯,抿了抿唇。
那瘦弱書生索性四肢并用快速地爬了過來,到了面蓋白布的老者面前,卻仿佛不敢靠近一般,掙扎了一會兒還是緩緩伸出了顫抖的手,剛要碰到,卻又猛地一縮,雙拳緊握,血管暴起,眼睛一片紅色血絲滿含水光卻硬是未落,頭緩緩地越低越下,那腰恍若一張越拉越滿的弓一般越弓越彎直至滿弦,最后猛地以頭搶地,“碰碰碰”一聲一聲滲人,狠狠地將腦袋往地上磕去,干涸的喉嚨里只聞低低的宛若狼崽般的嗚咽聲。
薛姝右拳一握,心里悔恨莫及,依照自己的本事定能救得這位老人的,誰知卻還是慢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老人死在跟前,還死不瞑目!
薛姝一想罷,卻出乎意料的直走到了那書生跟前,毫不費力一把提起他的衣領,提到了可平視的高度,冷然問道:“這老者是你何人?!”
那滿面淚水唇色蒼白的書生直直地望著薛姝,眼里卻滿是絕望,眼瞳渙散,并未言語。
薛姝突地狠狠一扇那書生一巴掌,圍觀的百姓有的措手不及直接“啊”的一聲又連忙捂住了嘴。
“沒用的廢物!親人被欺凌致死,你就只會哭嗎?!”
那書生恍若被打醒了一般,眼神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這個女子,卻是嗤笑一聲,滿是喪氣卻又狠狠答道:“那又如何!我也想為爺爺報仇雪恨!我也想報復那擄掠我妹妹的禽獸!可是那又怎樣!我只會讀書,就算遞交了狀紙,也只會不了了之!這些官員只會官官相護,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又能如何!能如何!”
最后越吼越大聲,語氣中滿懷對這丑陋世間的一腔悲憤無力!
薛姝并未生氣,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有我薛姝在,這個公道,我替你討!”
那書生眼睛睜大,一臉不可置信,可眼里的絕望無力卻緩緩退去,有一絲微弱的亮光在慢慢升起。
薛姝把書生放下,看著地上那幾個半死不活的惡仆對高維努努嘴,“這幾個交給你們了,即刻審訊,供出背后主使后簽字畫押!”
高維一應,立馬和陸大寶分工合作提溜著幾個人往黑暗角落里去了。
薛姝一番尋視,見到有個簡單的代寫書信的小攤,便提著踉踉蹌蹌的書生大步走了過去,一抓毛筆就往書生手里塞,抽出一張紙往那書生面前一放,沉聲道:“寫!”
書生心里隱約猜出其意,卻一臉不敢確定,薛姝朝他一點頭,“你不是讀書人么?狀紙不會寫么?”
那書生起初一臉滿是懷疑,見得薛姝堅決的神色,筆一攥,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面前那雪白的紙張。
今日若是一筆下去,遞到了上面,最差的結果便是公道不曾討回,反而沒了功名,甚至連小命都要丟掉??墒侨缃襁B外人都愿為自己慘死的爺爺豁出去,只為討個公道!身為親孫子的自己卻只能當個縮頭烏龜的窩囊廢嗎?!
只見那書生的眼睛里漸漸綻放出一股堅決的亮光來,越發(fā)的目光湛湛。如果拼死一搏了,還是這般的結局,我亦無悔!
如此腐敗污濁的朝廷又有何值得為其效力的?!難道親人慘死,賊子囂張,還默不吭聲,考取功名當官與那些衣冠禽獸同流合污么?!
想罷立馬蘸墨提筆,奮筆直書,將畢生所學,此時的滿腔悲憤不平盡訴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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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姝:呵~好戲開場!第一個殺的是哪只雞呢? 蕭崢默默遞上早已磨好的刀子:給!盡管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