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這是回放之:二等兵的信5
姚恩澹左手抱著廢棄紙箱子,右手提著生活垃圾,哼哧哼哧地徑直走向A棟旁側(cè)的垃圾桶。
似乎有個人正在樓下等她。
姚恩澹的眼神自然地掃過那人,再自然地掃開。她把兩只手里的東西都丟進垃圾桶里,轉(zhuǎn)身就走。
那個人叫住她,聲音低沉而極具威嚴(yán):“姚同學(xué)。”
于是姚恩澹停步,轉(zhuǎn)身去看他。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有一雙與鄒起的眼睛極其相似的眼睛——同樣的烏亮,同樣的晶亮,同樣的閃亮。但大概是經(jīng)歷了過多的人情世故,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比鄒起多出了一股威嚴(yán),和難以言喻卻攝人魂魄的其他情緒。姚恩澹雙手下垂,微微低頜,抬著詢問的眼睛看著他,卻不發(fā)一語。
“你好,我是鄒起的父親鄒望。”鄒望走到姚恩澹面前。
“啊,你好?!币Χ麇9首黧@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提過垃圾,手上還有一點臟兮兮的水漬。“難怪有點眼熟。”
同一個小區(qū)的人,哪怕沒有正面接觸過,也會覺得眼熟。而且鄒起長了一張跟他相似的臉。更別說去鄒起家里的那天,她還看見一家三口的合照。
“有什么事嗎?”
“我一直以為是別人?!编u望走到姚恩澹面前,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姚恩澹聽不明白,疑惑地看著他。姚家和鄒家雖同在好景小區(qū),但兩家唯一有過的交集是在媽媽涉案時。之后兩家恢復(fù)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tài)。平時若是在小區(qū)的路上遇見,鄒家人從來不會多看她一眼。姚恩澹想不到鄒望會記得她。
“我一直以為我這兒子不傻,最起碼眼光會更高一些。沒想到他讓我失望了。”
“鄒伯伯是打算棒打鴛鴦嗎?”姚恩澹的臉上慢慢漾出一絲笑意。
“何為鴛鴦?”鄒望問道。
鬼才知道什么是鴛鴦。不過不勞他老人家費心,現(xiàn)在大大方方承認正在跟他那傻兒子談戀愛的另有其人,而她是小三。
——那么,這男人是想要幫兒子的正牌女朋友鏟除禍患來的?
姚恩澹恭恭敬敬:“鄒叔叔說笑了,雖然陶博卉跟我鬧僵了,但憑良心說,配您兒子,她綽綽有余?!?p> “是嗎?!编u望似笑非笑,“你知道,成大也是我們中國的名校之一,其下有成大附屬幼兒園,成大附屬小學(xué),第一中學(xué)。鄒起在他母親的堅持下,一路在這些學(xué)校中求學(xué)。他從小受著良好學(xué)習(xí)環(huán)境的熏陶,從來有明確的學(xué)習(xí)目標(biāo),成績一直領(lǐng)先。我倒希望在他平淡枯燥無味的求學(xué)之路上,能喜歡上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女孩子,能跟那個女孩子相互鼓勵,共同進步。如果是這樣,無論這個女孩子是誰,配我的兒子都綽綽有余。可如果這個女孩子只會拉他后腿,給他苦果子吃,那她在他心里就是天仙,在我看來也不配。”
她也沒拉他后腿啊,他保證過他不會因為她而墮落,事實上他也做到了。然而——什么意思,除了鄒起和她,別人都認為跟他談戀愛的人可不是她姚恩澹,而是陶博卉。
“鄒伯伯想讓鄒起去成大?他知道嗎?”
“知道?!?p> “為何不干脆去美國的學(xué)校?”姚恩澹記得鄒起進的就是中美合作的實驗班。
“為何要去美國的學(xué)校?”鄒望反問道。“我并不認為只有外國的教學(xué)條件才能教好我兒子。”
姚恩澹抿著嘴,一聲不吭。那么,鄒起想去的是龍大,鄒望知道嗎?
高考志愿對學(xué)子和家長來說從來都不是小事,按照鄒家的情況,估計鄒望和劉畫果早就把鄒起的去向和未來都定好了。鄒起面對這樣的情況,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昨天晚上,鄒望叫住吃完飯就要上樓去的兒子:“據(jù)說你最近跟個姑娘走得很近?”
鄒起在樓梯口站住腳跟,回頭看著鄒望,眼神微微一動:“是的?!?p> “哪家的姑娘?”
“以后再找機會跟你說,爸爸?!编u起詫異于鄒望怎么會突然想起過問自己的感情問題,但也并沒有表達出來,抬腳就要上樓。
鄒望喝完最后一口湯,將手中的白玉釉下彩湯羹放入碗中,發(fā)出叮的一聲清脆輕響:“為何還要另找機會說?是敢做不敢認嗎?”
“沒什么敢不敢的?!编u起微微皺眉,站在樓梯上回頭:“她不想說,那我就愿意保密?!?p> “那是她敢做不敢認?”
鄒起想起姚恩澹那張明晃晃的臉來,不由得一笑:“不是?!?p> “也對,姚姑娘看起來就不像是敢做不敢認的人?!编u望也是一笑,挪開椅子以正對鄒起。他翹起二郎腿,抱起胸,坐在那里,一臉明了地仰望著他。
果然鄒起大吃一驚,三步并作兩步跑下來,一屁股在鄒望的身邊坐下:“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哪個成年人沒經(jīng)歷過青春期。吃飯時鄒起會莫名其妙笑出聲,放學(xué)回到家偶爾滿臉春風(fēng)偶爾滿臉失落,大半夜從房間里跑出來,問鄒望年輕時是如何將妻子追到手的,這些反常足以讓鄒望察覺,兒子已是情竇初開。他向來不過多管制兒子,是因為他對他有足夠的自信。發(fā)現(xiàn)兒子的異樣后,他只旁敲側(cè)擊地點過鄒起,無論做什么,都別耽誤學(xué)習(xí)這項正事。
一直到高三第一學(xué)期的結(jié)束,回到家的鄒起神情頹然,露出了對什么都無動于衷的神情。陶博卉那個女孩子天天到好景小區(qū)來找他,可兒子卻一抽身去了海南,鄒望才驚覺,事情好像有點復(fù)雜。原來讓兒子魂不守舍的人,并不是陶博卉。恰好兒子從海南回來的那天,他坐在車?yán)铮瑥念^到尾把門口發(fā)生的三人鬧劇看完了。
再結(jié)合小區(qū)里若有似無的流言,鄒望已經(jīng)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摸了個透。
“在這個世界上,哪里有可以完全瞞住父母的戀情?!编u望用力地彈了彈鄒起的腦門:“現(xiàn)在我是要求你學(xué)業(yè)為重好,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給個建議唄?!?p>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编u起忍著額頭上的巨疼,毫無壓力地回答。
鄒望的腮幫子一顫,沒忍住又要給鄒起彈一記腦門。但鄒起已經(jīng)敏捷地閃開了身,幾步又重新走上了樓梯:“或者您幫我一把?!?p> “鄒起的班主任費老師昨天找過我,說鄒起這個學(xué)期很反常,常常上課走神,再不回神,恐怕事情不好?!编u望抬著與鄒起一樣烏亮的眼睛,看了姚恩澹一眼,“不知這狀態(tài)可讓你滿意?”
在第一中學(xué)的重點畢業(yè)班中,鄒起的成績從來都是遙遙領(lǐng)先的,與第二名拉開的是一段難以攀越的距離。后面同學(xué)的成績則你追我趕,不分上下。高三上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鄒起雖然還在第一名的位置,但總體分?jǐn)?shù)下跌了不少。難怪班主任親自登門造訪。
縱然姚恩澹的情商再高,面對這種場景這種對話,她也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她那點淺薄的人生經(jīng)驗正在告訴她,在一個有豐富的閱人和閱世經(jīng)驗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免得自取其辱。姚恩澹索性裝傻:“這時候,旁人的看法恐怕并不重要。”繞過鄒望就想走。
鄒望久戰(zhàn)商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這個小女孩以為他還被蒙在鼓里。不如他將計就計:“他在跟姚同學(xué)的朋友談戀愛吧?”
果然姚恩澹的腳步一頓。然而回過頭來時,已換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事情,鄒伯伯直接去問他最合適。”
“姚同學(xué)何必用這種傲慢的姿態(tài)跟長輩說話,是打算給別人留下一個周女士教女不當(dāng)?shù)恼f法嗎?”身后的鄒望笑了一聲,走到姚恩澹的跟前來。
明明是帶著笑話的語氣,可是鄒望的臉上卻是一點嘲笑也無,那反而透著點好笑的味道。
姚恩澹暗自吸了一口氣,臉上微微綻出笑來,看似真誠,實則滿腹牢騷:“鄒伯伯還有什么指教嗎?”
“沒有。不過我想知道,”鄒望笑了一聲,卻是皮笑肉不笑:“就算你的朋友不跟他談,你也會找別人跟他談的吧?實在找不到人,姚同學(xué)也會屈尊代勞?”
姚恩澹絕對想不到一名商齡比她年紀(jì)還大的人會突然說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話來。他當(dāng)真以為她姚恩澹有那么大的能耐,除了可以操控她自己的感情,還能操控別人?他當(dāng)真以為她是一個大度的女孩,大度到可以把一切拱手相讓?
姚恩澹刷的一下轉(zhuǎn)過身,正對著鄒望,揚起了臉:“第一,鄒伯伯說這話未免太過自謙,你的兒子絕對沒有你說的那么懦弱無能沒有判斷力,你要相信,沒有人能對他予取予求,他愿意跟誰談,那就是跟誰談,我無法替他做決定。第二,鄒伯伯這話也實在客氣,對不起,我是挺想說跟鄒大少爺談戀愛的人是我,可惜沒那個福分了。請不要把他自甘墮落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我擔(dān)不起?!?p> 姚恩澹一開始也想不明白為何一定要鄒起隱瞞兩個人交往的事實,現(xiàn)在更想不明白——好得很,被人吃干抹凈了之后,沒名沒分還好說,現(xiàn)在又搞得自己變成了第三者。
鄒望看著猶如一只刺猬噗然把全身的刺都豎起來的姚恩澹,不動聲色。
姚恩澹自認不擅長與人經(jīng)營感情,只擅長與人撕破臉。反正跟陶博卉都撕了,還不能跟一個陌生人撕?姚恩澹惡狠狠地白了鄒望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憤怒的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時鄒望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時,那雙高深莫測的眼睛里,是帶著微微的欣賞的。
——正是因為閱人無數(shù),所以他一看就知道這個女孩看似簡單實際滿腹機關(guān),雖有機關(guān)但仍然滿腔熱忱。
姚恩澹是什么樣的人,鄒望比任何一個少男少女都清楚。
到底合適不合適他兒子,到底合適不合適他鄒家,他心里也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