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平淡

　　黍離已經(jīng)走了很久。

　　剛才那不符合末日壓抑基調(diào)的喧鬧在過了某一個界線的時候，忽然安靜了。

　　窸窸窣窣的細微蟲鳴依然如舊，風聲并沒有變得稀薄，但卻不再是那種讓黍離感到些許喧鬧的氣氛了。

　　是的，喧鬧，一種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會跳出某個大叫怪物的喧鬧──不是聲音的喧鬧，而是感覺的喧鬧。

　　黍離沒有回頭。

　　安靜的森林，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在凝視著他的遠去。

　　黍離心有所感，暗自記下。

　　有這么一種感覺，背后是原始的自然生長，此處是鋼鐵的蕭索冷肅。

　　繞一個夸張的弧線，走了很久，現(xiàn)在，黍離終于快要到了鏡湖。

　　六年掙扎求生，培養(yǎng)了他野蠻而準確的方向感。

　　掌握自己的身體，記憶自己走過的路線，自然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簡陋的地圖。

　　──這并不容易，但人類能做到的事情，有無數(shù)比這還要不可思議的。

　　土地很平坦。

　　黍離隔著很久就望見了水之精靈。

　　獨立于林中，看起來單薄又弱小。

　　她好像已經(jīng)等了很久，雖然黍離相信她并不可能真的弱小無助，但灰霧纏繞中沉默等待歸人的少女，真的很能激起一種莫名的保護欲。

　　還有一種很難以言說的感覺……

　　黍離能感覺到自己情緒的細微波動，但他的步速依然不緊不慢，依然以原先的速度趕著路。

　?。矍榫w］系的人若是被情緒撩動心弦可就太失敗了。

　　那種如同窸窸窣窣的蟲鳴一樣難言的情緒，黍離能分辨出是什么。

　　無非是某種男人固有的情懷。

　　看見一個美麗少女在等待著自己的凱旋歸來，從而生起的莫名情愫。

　　無關(guān)任何情愛，大概和成就感有關(guān)。

　　黍離很平靜的克制了它。

　　末日不需要成就。

　　活著才是唯一的勛章。

　　“我回來了?！笔螂x在離琉喀忒亞一刀之距時，很自然的停下了步子。

　　若有異動，黍離可以很順暢的斬出全力一刀。

　　琉喀忒亞微笑著回應(yīng)了黍離，“閣下請隨我來?！?p>　　依然如初見時一樣溫婉和順。

　　她優(yōu)雅的轉(zhuǎn)身，一步邁出，只看到灰色大地泛起一圈圈淺淡的漣漪。

　　如同湖水一般。

　　黍離平靜的看著琉喀忒亞一點點入了鏡湖，在她即將完全進入之前，終于幾步走了進來。

　　從始至終，握著刀的手一直很放松，放松的好像是見到了好友一樣。

　　漣漪平息，灰色的大地恢復(fù)了原樣，誰也看不出，這里會是一片湖。

　　再入鏡湖，黍離依然和上次一樣如同踩著臺階，一點點走下來。

　　上一次他閉了眼，想要悄無聲息的截取一些鏡湖水來解析，但最后卻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這一次他是睜著眼的。

　　水之精靈已經(jīng)看不到背影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托舉著黍離的腳。

　　湖水幽深，除了黍離身邊籠著的一圈朦朧的光，其余地方都顯得暗淡深邃。

　　湖水浸沒了黍離，他不算柔軟的參差短發(fā)因水的波動緩緩律動著。

　　那種墜落感再一次陡然出現(xiàn)，朦朧的光變得強盛起來，好像要接觸到一個光明的世界了。

　　再下一刻黍離踩在了實地上。

　　他放松了身體的戒備，小幅度的舒展著肌肉。

　　方桌安靜的安放在華美宮殿之前，顯得有些突兀，書已經(jīng)合上了，整齊的壘在一側(cè)。

　　琉喀忒亞正望著黍離，“閣下，不知孫將軍……”

　　黍離將眼神從書籍封面上收回來，略做沉思，回復(fù)道，“孫將軍還未失控，不過已經(jīng)出現(xiàn)明顯的異常行為，思維混亂，但從行為看他依然保持著克制嚴謹?shù)能娙孙L采?！?p>　　與此同時，黍離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方桌上的書籍都很正常，暫時不需要過多關(guān)注。

　　琉喀忒亞沉默了一會，黍離能感知到她情緒上細微的感傷。

　　但她很快就平復(fù)了下來，“閣下請入殿詳談?！?p>　　“好的。”

　　這一次黍離并沒有故意落后，一個人呆久了，即使后來撿了麥秀，他也覺得望著異性的背影實在有些……

　　唔，這算是個什么回事啊。這事鬧的，怎么有點……算了就當是避嫌……

　　方桌在琉喀忒亞路過時就順手被收了起來，也正是這時，黍離趕了上來，和琉喀忒亞并肩走。

　　兩人依然沉默。

　　都未曾互通姓名，至今只算是萍水相逢。

　　只不過是現(xiàn)在這末日的壓抑，使這種平和的萍水相逢有了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覺。

　　身處陌生的末日，能再見到殘存的同類，也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

　　黍離很冷靜。

　　再一次回到宮殿中坐在上回坐的地方，他竟然有一絲由熟悉感帶來的安心。

　　“閣下請用酒。”

　　琉喀忒亞憑空取出一酒壺，推到了黍離的身旁，然后便坐在了主位。

　　黍離覺得，水之精靈這用詞實在不順口，但有酒就很好。

　　他將秋水隨意的往長桌上一放，很自然的拎起酒壺倒了一杯。

　　嗯？

　　黍離輕輕放下酒壺，望著琥珀色的酒液，神情有些歡喜。

　　歡喜是演的。

　　再怎么喜歡酒，他也不會因為酒將情緒“形于色”。

　　他可是修煉情緒之力的。

　　但是……這酒壺有些寶貴啊，是空間折疊還是無限酒液呢？一杯酒下來竟然沒有輕上多少。

　　黍離不再思索，在確定了酒的安全后，直接一口悶。

　　輕輕放下酒杯，再度滿上，卻不再多喝。

　　“女士，我剛才已走過了大半樹林，存下了一些疑惑未能解決，希望能和你一起探討?！?p>　　琉喀忒亞一直注視著黍離，此刻只溫和一笑，“閣下請講?！?p>　　黍離捏著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另一只手的手指隨意的輕點長桌。

　　咚、咚、咚……

　　“女士，你知道哪里是灰霧之林嗎？”

　　琉喀忒亞笑容淡了一些。

　　“邪念又是什么呢？”

　　黍離一臉認真的望著琉喀忒亞，手指輕輕按在長桌上。

　　另一只手也不再用力，而是輕緩的搖晃著酒杯。

　　明燈照耀，酒液輕晃，如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