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流

　　邀請琉喀忒亞是黍離臨時起意。

　　特別是黍離一直在提防琉喀忒亞之后，驟然發(fā)現(xiàn)，情況比他想的要好很多之后，黍離下意識的便想邀請她。

　　在帝國的傳奇小說里，精靈兩個字的分量，和郡主的分量是差不多的。

　　──至于帝國公主……額，沒有小說敢寫。

　　黍離可以輕松的想到很多好處。

　　善良的性格很適合團(tuán)隊(duì)，莫測的仙法秘術(shù)于團(tuán)隊(duì)的方方面面都很是有用，更不要說精靈和巨龍一樣，都是出了名的移動寶藏。

　　當(dāng)然，黍離更看重的，是“虛空”。

　　精靈能夠憑空取物，這種能力，在末日，無比珍貴。

　　──黍離最初進(jìn)灰霧之林，是想憑著風(fēng)之巨靈留下的種子來儲水的。

　　水在末日，比之食物，更加難尋，也更加難以攜帶。

　　黍離端正的坐著，習(xí)慣性的思索起灰霧之林的各種現(xiàn)象。

　　顯而易見的對抗。

　　而且是“領(lǐng)主”眼皮下的對抗。

　　游魂一方與“領(lǐng)主”是天然的君臣關(guān)系。

　　而“領(lǐng)主”既然可以一定程度隔絕邪神的注視，自然也不會是弱小無力的存在。

　　很顯然，與游魂一方對抗的巨獸也代表著什么。

　　──孫漢廣還保有著記憶，巨獸不可能是因?yàn)槿蚀榷钕聛淼摹?p>　　琉喀忒亞一直很安靜的看著突然作沉思狀的黍離，直到［好奇］和［眷戀］已經(jīng)看完了一本書，才開口詢問。

　　“閣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灰霧之林，還有孫將軍?！笔螂x撐起手肘，“‘領(lǐng)主’這個名詞我是第一次在末日中聽見，雖然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可能與一些‘領(lǐng)主’擦肩而過，但……”

　　黍離微微停頓，“但像現(xiàn)在這樣，能夠近距離觀察所謂的領(lǐng)主，這可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機(jī)會。”

　　琉喀忒亞有些沉默。

　　“這樣的地方，外面很多嗎？”

　　精靈圣地與此處的聯(lián)絡(luò)，其實(shí)只有一次，而后便再難接通。

　　那一次的聯(lián)絡(luò)并沒能讓琉喀忒亞真正了解現(xiàn)在的世界。

　　黍離也是沉默。

　　而片刻的沉默后，他悵然道，“這樣的地方是不多的……”

　　不待琉喀忒亞做出反應(yīng)。

　　“這里很安全了……多的是那些被邪神注視著視為獨(dú)有領(lǐng)地的地方?！?p>　　“這個世界邪神比人類多?！?p>　　絕望的情緒還未滋生蔓延，便隨著情緒之海的平穩(wěn)起伏消失不見。

　　黍離自己都未曾發(fā)現(xiàn)，他曾有過絕望的情緒。

　　而琉喀忒亞則是在一霎的失態(tài)后很快穩(wěn)定了情緒。

　　水之精靈果然不止是小說里說的柔弱如水。黍離并不驚訝。

　　傳奇小說里的水之精靈常是弱柳扶風(fēng)的形象，但那是小說，是大眾眼中的水之精靈。

　　──而現(xiàn)實(shí)的精靈是與巨龍一樣，離人類社會極為遙遠(yuǎn)。

　　琉喀忒亞不語。

　　黍離沒有安慰她的想法，只是稍微組織了語言，繼續(xù)說道：

　　“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低著頭不動聲色的離去，一條是睜開眼再多看一眼這里?！?p>　　琉喀忒亞頷首表示同意，但很快就問，“閣下，如你先前所言，既然這是最好的機(jī)會，為什么還會難以抉擇？”

　　她的神情很認(rèn)真。

　　黍離：“因?yàn)樾吧癖热硕??！?p>　　琉喀忒亞似懂非懂。

　　黍離心下微嘆，雖然水之精靈堪稱完美的隊(duì)友，但她們的超然物外卻讓她們很難理解現(xiàn)在的世界。

　　更不要說……琉喀忒亞并沒有經(jīng)歷過末日。

　　她很幸運(yùn)的茍活至今。

　　但這種幸運(yùn)，于她以后而言，是不幸。

　　琉喀忒亞缺的東西太多了，她缺的不是對世界對邪念對邪神的認(rèn)識……

　　她缺的是六年。

　　──六年里，世界與人類與怪物，都在掙扎，而偏安于角落的琉喀忒亞真的來到末日，她能活的怎樣？

　　黍離都不敢說自己能活著。

　　但沉默之后，黍離還是決定解釋。

　　已經(jīng)默認(rèn)是同伴了，有些東西，就不能沉默了。

　　“領(lǐng)主的領(lǐng)地中的怪物或許已不被邪神注視著，但領(lǐng)主必然是被注視著的，甚至他們的出現(xiàn)，就可能是邪神的手筆?！?p>　　“永遠(yuǎn)不要低估邪神?！?p>　　這是銅駝教給他的，在他們第一次直面邪念體之后。

　　──就是黍離現(xiàn)在殺之如屠狗的邪念體，只不過更強(qiáng)一些。

　　那一次，邪念體被擊散之后，驟然凝聚，直接攻擊黍離──那時候的黍離，很弱。

　　銅駝的大刀為他擋了一擊，否則他就死了。這一命的教訓(xùn)，黍離沒敢忘。

　　那次只是邪神跨越世界阻礙又假借邪念體進(jìn)行的攻擊。

　　黍離活了下來，但代價是，他們所有人，都被那位邪神凝視著了。

　　這是弒神前線最初的開始。

　　哪有人想直面邪神。

　　只不過是沒有路了，沒有辦法了，才從骨與血中淬出了視死忽如歸。

　　長久的不語之后，黍離終于回過神。

　　他最近回想過去的時候多了點(diǎn)，這讓黍離有些驚疑。

　　默念幾句警惕，黍離再一次開口，“出現(xiàn)在領(lǐng)主身旁，就很可能會暴露在邪神視線中，這在末日幾乎便是尋死?！?p>　　琉喀忒亞：“這樣啊……那閣下先前為何要去見孫將軍，而既然已經(jīng)見了，此刻又為何要遲疑？”

　　黍離的語氣依然平淡，“其實(shí)正是因?yàn)橐呀?jīng)見了，所以才會遲疑，若是先前沒有去看，我必然已經(jīng)離去?！?p>　　“再怎么弱小，再怎么卑微，還是會下意識的、自以為是的、忍不住的去揣度邪神?！?p>　　“正是因?yàn)橐娏藢O將軍之后，并沒有很顯然的異變，才會讓我遲疑──其實(shí)留下來就是賭注視此地的邪神更重視遺跡，或者說賭祂現(xiàn)在只重視遺跡?！?p>　　黍離喟嘆。

　　到底是那一聲弒神者讓他重新想起了之前的莽撞與骨血。

　　黍離自嘲一笑，“末日的錯覺叫做，祂看不見我?！?p>　　琉喀忒亞已然沉默。

　　真正清醒過來的琉喀忒亞與之前比，要顯然沉默很多。

　　這一行所有人，除去［好奇］，就是黍離說的最多了。

　　莫名的，黍離抬起頭，凝視著微微涌動著的湖水竟失了神。

　　這世界多少事，不從根本看，便看不出其中的暗流涌動。

　　你們是知道的吧？

　　你們是不在意吧？

　　你們是有意識有情緒的吧？

　　你們肯定能想到我們這些自稱為人類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吧……

　　也不一定……

　　舊時代世界安穩(wěn)的時候，釣魚的人不會去揣度魚的想法，他們只需要釣魚便好了。

　　魚應(yīng)該也不會思考怎樣吧。

　　它只有……多少秒的記憶來著……

　　黍離靠在椅背，緩緩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魚不會思考怎樣，但我會。

　　魚不會記得什么，但我會。

　　我的血與我的骨都在告訴我，活著不止是為了活著。

　　魚有攀瀑而上，我……

　　黍離有些想笑。

　　想肆意開懷的大笑，猖狂大笑，毫無禮儀毫無顧忌的大笑。

　　但他只是淺淺的勾起嘴角。

　　或許是笑吧。

　　活著也沒有什么好思考的了。

　　他忽然想起以前見到的巨魚甩尾濺了釣客一臉腥的場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我又砍出那么一刀……

　　那一刀、就叫水濺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