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最后一篇日記

　　秋桑收拾好夾層便下到店中，只見老掌柜已經(jīng)選好面料，在一小本子上不停的比劃著...

　　老掌柜仰頭，見秋桑下來，便連忙招手喚道“姑娘啊...來來來...”

　　秋桑略有疑惑的走近...

　　老掌柜憨笑道“呵呵呵...來得正好啊...姑娘先站著別動，老頭先給姑娘量一下這裁衣的尺寸...”

　　說罷，老掌柜順手拿起那面板上的牛皮尺，量了一下秋桑正腰至腳跟的距離，而后，又量了一下秋桑的腰圍、胸圍、肩寬、臂長、...

　　老掌柜量得很仔細，同時讓秋桑第一次覺得，原來做一身衣服竟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再想到前輩們尚在時，贈予自己的那些輕紗，不知制那輕紗的前人，又是花了多少心血...

　　老掌柜量完尺寸，便弓在那面板上，又開始緩挪...

　　秋桑不禁意的再次好奇道“老掌柜，您畫的這些奇怪的圖案是做什么用的呀...？先前您都不是畫了一張了嘛？”

　　老掌柜回頭笑道“呵呵呵...先前啊，那張只是老頭畫著用來做平常百姓衣服的，現(xiàn)在這不是在畫這用來做姑娘的衣服嘛...！”

　　秋桑一聽，也是聞所未聞的覺得奇怪道“做衣服...？就用這紙做的？我怎么就沒看見，你這店里有這種紙糊的衣服呀...”

　　老掌柜樂呵了，解說道“姑娘啊...做成衣服的不是這紙，這紙上的圖呢只是裁片的樣式...

　　就像你說的那棺材蓋，就是衣袖常用的裁片樣式...”

　　秋桑略有所懂的回道“是嘛...原來這衣服的樣式，都是先畫在紙上的...？我還以為都是這么直接就有了呢...呵呵呵...！”

　　老掌柜見秋桑對這制衣貌似挺感興趣，便解釋道“這衣服啊，也有這么直接裁制的，不過，那都只能做一些很簡單的衣式罷了，就像那袍子、大褂、筒褲...”

　　一聽到那袍子大褂，秋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哈哈哈...老掌柜你可真逗，那袍子大褂哪能算得上是衣服呀...！簡單得就像是一整塊架在身上的布...”

　　老掌柜數(shù)落道“你這姑娘，盡當是笑話，這年頭，能穿得了這袍子大褂的，都已經(jīng)是了不得啦...

　　如今這平常百姓家的衣裳，可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吶...”

　　秋桑羞愧道“老掌柜，您就別數(shù)落我啦...我只是覺得這袍子大褂的衣式，真的很土氣嘛！再說了，這世道如此，也不是我這一小姑娘說了的算吧...？”

　　老掌柜搖頭嘆道“哎...說的倒也是，這又與我這老裁縫有什么關(guān)系呢...拼了一世人，總歸不能連這手頭的功夫，也跟著輸了去...

　　但求，那些救世的青年能早一些時日，蕩平了這世間的苦難吧...！”

　　說到青年，秋桑倒是想起身上這衣裳還是老掌柜女兒的，不由的問道“唉...！老掌柜，先前不是聽說您還有個女兒的嘛...？怎么就沒見到她來您這店里呀？”

　　老掌柜情緒顯得有些低落的嘆道“已經(jīng)不在很久了，這都怪我自己...這丫頭性子隨我，年輕氣盛啊...！”

　　老掌柜仰頭停頓了片刻，繼續(xù)說道“多年前...在北平，她與那些救世的青年參加了游行，最后活活的讓那些軍痞給打死了...

　　來報喪的就是幾個學生，說是連尸首都找不到...

　　老頭子我...也只好在她母親的靈位旁邊，給她設(shè)了一個空的靈位...”說罷，老掌柜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秋桑頓覺疼情的問道“難道...就連一點念想的物件，都沒有給您留下么...？”

　　老掌柜緩緩應(yīng)道“有的，有的...！是她生前...穿過的兩套學生裝...還有，她在學校里寫下的一本日記...

　　都是那幾個來報喪的學生，帶過來的...

　　原本我這老頭子，接到這樣的噩耗已是悲痛欲絕，生無可戀...

　　只是，當我看完了這丫頭的最后的一篇日記，也就釋然了...”

　　秋桑不禁意間驚惑道“是什么樣的日記...竟然可以撫平您這喪女之痛...？”

　　老掌柜臉上露出一絲藏不住的驕傲道“我的夢，還有我女兒的夢...”

　　說罷，老掌柜緩緩的走進了店鋪右側(cè)的后堂，在一處呆立住...

　　秋桑跟了過去，只見老掌柜的跟前，應(yīng)是一尊蓋著粗麻的落地木箱...

　　老掌柜深情的望著這一席粗麻，終于慢慢的將其掀起...

　　待那塵埃，連同粗麻一同落地，老掌柜顫抖著撥起銅栓后，緩緩的掀開了木箱，一架黑身銀面的鐵頭疙瘩，呈現(xiàn)在了秋桑的眼前...

　　秋桑吃驚的問道“老掌柜，這奇怪的鐵疙瘩是什么呀...？”

　　老掌柜沉沉的說道“這臺制衣鐵頭車，曾是我的夢...也是千萬女性的夢...”

　　秋桑一面重復道“制衣鐵頭車...！”一面打量著這臺奇怪的家伙...

　　最終，秋桑的目光，停留在了車身下的，一個白色的包裹...

　　老掌柜緩緩的捧起包裹說道“這...就是我女兒的日記...”

　　秋桑弱弱的望向老掌柜問道“我可以看看么...？”

　　老掌柜輕輕的，將包裹托至了秋桑的手中，說道“這...原本就是留給你們年輕人的...！”

　　秋桑雖然未能全然理解老掌柜話中的含義...

　　卻也是沉重的接過了包裹，而后小心翼翼的打開...

　　起初，秋桑只是隨意的翻閱了幾篇日常，直到翻至日記的最后——

　　父親！

　　女兒，想念父親...

　　女兒也很感謝父親...

　　是父親，給了女兒來北平學習的機會...

　　也是父親讓女兒有了機會，去結(jié)識，這一群有著遠大報負的熱血靈魂...！

　　女兒很想回去看望父親...

　　只是，國難當頭，女兒無法平息這心中的一腔熱血...

　　就如同父親當年...誓死不向洋裝低頭那樣...！

　　以至于后來，父親以重金，買下了第一臺國產(chǎn)的鐵頭車...

　　父親！

　　我們的國...就要跨了...！

　　女兒不想在父親的身邊...

　　不想，最后等來的...是父親那臉上露出亡國后，絕望的神情...

　　我，不想總是站在父親的身后...

　　躲在家的后面...！

　　這一次，我想走在父親的前面...

　　縱然是刀山火海...

　　粉身碎骨...

　　我，也只想讓父親看著我前行的背影...

　　父親！

　　您，會支持我吧...？

　　要是沒有了您的支持...

　　女兒，也走不到今日...！

　　女兒也不想認輸...

　　因為，我們可以...我們愿意用鮮血去為后人開路...

　　去喚醒那些麻木著的靈魂...

　　父親！

　　明天...我就要去游行了...

　　同女兒前去的還有很多很多的更年輕的同志...！

　　他們，就如同...新升起的希望！

　　總有一天，他們，會照亮我們的國...！

　　“老掌柜，不如以后我就跟著你學徒吧...！

　　雖然，我做不了像您女兒那樣的熱血青年...

　　但是，我還是可以做這為了夢想而奮斗的青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