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面守著，你帶她出來?！睔q榮找了個地勢相對較高的位置察看周邊，示意也貍可以進去了。
想起來什么，他又加了一句：“最好不要再哭了，容易引人過來?！?p> 也貍使勁點頭。
激動的她飛奔而去的時候重重的摔了一跤，她起身按了按右膝蓋，又往里面跑。
歲榮盯著也貍踉踉蹌蹌的背影，一股無名情愫紛雜而起。
他按了按胸口，吸氣屏息。
那種感覺像是春蠶吐新絲，茶葉冒初尖，新奇的讓人不忍移開眼睛。
狐族人他也見過不少，但卻從無一人，能讓他如此騎虎難下過。
他居于內(nèi)閣，與狐族無甚來往，也沒什么交情可言。
這次屠族對于狐族來說是滅頂之災(zāi)，可對于他來說，是一次洗清首領(lǐng)對家族嫌隙的機會。
一旦成功，日后他大可以放心施展拳腳，甚至勝過爹爹當(dāng)年，另創(chuàng)一番豐功偉績。
明明只要這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熬過去，他便不再受人監(jiān)視，不必畏手畏腳處心積慮只為博得一個出戰(zhàn)的機會。
這是最后一次了。
可這個狐族孩子不僅不對救她一命的歲榮心存感激，還差點傷了他的性命，甚至還放話安頓好妹妹之后再來報仇。
別說蘇立，就連他自己都認為這次起的惻隱之心，來得讓人匪夷所思。
或許蘇立說得沒錯，他不過是被一個狐族孩子蒙了眼睛。
正胡亂想著，驚覺也貍在洞內(nèi)遲遲沒有動靜。
歲榮不得不離開高處，鉆進洞口。
洞內(nèi)漆黑一片，人族對黑暗有種天生的抵觸，這種不適感讓歲榮從身上找出火折子吹燃照明。
火光亮起，更加顯得里面空曠安靜。
幾乎沒有人的聲音。
要不是歲榮親眼目睹也貍跑了進來，他絕不敢相信這里還藏著兩個人——
不，是一個。
也貍像只被抽去精髓的貓皮，軟軟的癱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宛如被命中的獵物。
她沒有找到妹妹。
角落里只剩一堆零散的枯枝爛葉，再無別的活物。
“咦？那里怎么有光？”
外面的聲音像是一道驚雷，歲榮立馬滅掉手中的折子，拽住也貍的胳膊就往外跑。
可也貍早已經(jīng)喪失了求生意志，重重的癱倒于地面，不管歲榮如何拉扯，都毫無動靜。
外頭的對話仍在繼續(xù)。
“怎么可能，我怎么沒瞧見？你看到的怕不是磷火？”
“你這家伙，磷火和火光我能認不出來。走，去看看?！?p> 兩人距離洞口越來越近，腳步踏碎枯枝踢開石子的聲音直直灌入洞內(nèi)，歲榮情急之下再次橫抱起也貍，往外面沖去。
“什么人！”
“快，在這里，來人吶！”
黑暗中四面燃起火光，聲音一齊往他們的方向聚集。
寒風(fēng)四起，營帳內(nèi)的蘇立卻正懶懶地窩在自己的臨時床榻上，一直盯著箭筒里森森反光的箭頭，細細的想著他參與此事的來龍去脈。
狐族本就人丁凋零，由狐貍化形成人的更為稀少難見。
這次人族首領(lǐng)集結(jié)本族精英與魔族將士，將狐族趕盡殺絕，早已引起眾怒。
但礙于人族首領(lǐng)，幾族皆是敢怒不敢言。
歲榮本為人族將軍世家，卻因爹娘得罪小人，首領(lǐng)起疑，便自歲榮開始，不再任命將軍之職。
即便出征在外，也是以“大人督戰(zhàn)”的名義，絕不準(zhǔn)他占半分功績。
這次對狐族的追殺行動，正是首領(lǐng)聲稱考驗歲榮忠誠度的絕佳時機，便想著法子將他派了出去，還特意將歲榮爹接進他首領(lǐng)閣內(nèi)，其心無人不曉。
蘇立便是首領(lǐng)特意安插在歲榮身邊的眼線。
眼線這回事，有人看破不說破，有人心知肚明。
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演戲，另一個配合演戲而已。
“將軍！要事來報……”
“進來?！?p> 蘇立從榻上坐起，拍了拍灰青色長袍，斜靠在榻背上，招手示意來者快報。
聽了幾句，蘇立干笑一聲：“這下可好，不僅狐族孩子跟丟了，就連歲榮也不見了?！?p> “將軍，您大可以回復(fù)首領(lǐng)是歲榮大人自己……”一旁服侍的下人以為他是想要個解決方案，便插嘴道。
“你真聰明，我怎么沒想到呢?！碧K立細長的眼睛幽幽的滑了過去，嘴角的笑意似有若無。
插話者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垂頭，暗罵自己多嘴。
蘇立冷笑一聲，將頭側(cè)向了另外一邊。
在無人可見的這一側(cè)，蘇立眉眼中的冷漠緩緩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猜不透，看不盡，是深淵，是泥沼。
鳳眼微閉，他將眼中的情緒盡數(shù)掩蓋在光影之下，氣吐得極慢極緩。
“那個狐族孩子總也活不成了，你何苦非得搭上自己一條命？”
也貍?cè)缧惺呷庖话愀鴼q榮東奔XZ，既沒有提起找妹妹的事，也沒有再提及報仇的事。
她就像是一道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右膝蓋處的傷口越擴越大，有感染發(fā)爛的趨勢。
歲榮再次為她處理包扎傷口，神情復(fù)雜。
他心知這雙無辜稚嫩的眼睛，在目睹了一幕幕世間的丑惡之后，再無父母相伴，親人相隨，該有多么絕望。
這種絕望感隨時會輕而易舉地溺死人。
他也曾有體會。
“小也，你害怕嗎？”歲榮像第一次遇見她時蹲在與她視線平齊的位置，試圖在她眼里找到當(dāng)初的半分神氣。
當(dāng)時她雖害怕，眼神卻靈動機敏，甚至?xí)慈搜凵珳惤鼩q榮想留得一命。
“你是狐族，甚至很有可能是最后一個狐族孩子。你不會輕易尋死，對嗎？”歲榮又問，語氣很輕。
好像再重一點兒，就會撞碎了面前這個小小的人兒。
也貍聽到“狐族”兩字，眼神微動。
視線緩緩轉(zhuǎn)移到歲榮身上。
她動了動腳，頓感吃痛，這才發(fā)現(xiàn)右膝蓋處被包扎得不太整齊的傷口。
“傷……”
“這傷是什么時候有的？”
“箭……”
“蘇立？”歲榮咬了咬牙，沒想到他竟然在第一次射箭時就將魔氣附著在了箭頭上。
他是鐵了心要殺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