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咸陽記事
三月后,趙熙凌的嘴巴終于能控制自如了,開口第一句就是一句脆生生的“皇兄~”
奈何這兩個字倒是讓嬴政郁悶了半天,逗了趙熙凌好久叫她將稱呼改成了父王。
趙熙凌沒什么意見,就是覺得十四歲就當(dāng)了父王,嗯,秦始皇果然是秦始皇,凡人與之不能相比。
10月以后趙熙凌就能仗著嬴政對自己的縱容在寢殿內(nèi)賣著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嬴政后邊了。
嬴政有時還會顧慮趙熙凌人小走不快,特意放慢自己的步伐等著身后的小人兒跟上來。
三年后,趙熙凌總算是長到能夠在耍賴的時候抱住嬴政的膝蓋了。
看著如同小樹苗一般只要曬太陽曬月亮就能健康成長的趙熙凌,嬴政在心中直嘆“寡人欣慰!”
這世上找不到養(yǎng)的這么省心的孩子了。
五歲的時候,趙熙凌出落的愈發(fā)可愛,眉目之間依稀能看出與嬴政的相似之處,卻又不似嬴政那般自帶一股王霸之氣,但兩人站在一起,任誰也不會說兩人毫無關(guān)系。
隨著趙熙凌的長大,嬴政的心事也漸漸多了起來,這些年可不是只有趙熙凌一個人癡長著,五年來,呂不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朝中盡又傳聞?wù)f……說他嬴政是呂不韋的兒子!
而他生的像母親趙姬,他根本無從考證,到底是誰?在朝中傳這樣的混話?!
思及至此,他手中的筆也越攥越緊,最終他還是沒忍住心中的怒火,一甩袖連帶著桌上的竹簡和手中的筆甩了出去,兩樣?xùn)|西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音在殿內(nèi)回響,將坐在一邊的趙熙凌嚇了一跳。
趙熙凌忙走過來將那地上的竹簡撿起來放在嬴政的桌上,匆忙之間視線一瞥而過,不想看見幾個足以驚天動地的字:呂不韋之子。
她忙將竹簡放好,不敢多看,看著滿面怒容的嬴政拽著他的衣角軟軟的叫了聲:“父王~”
嬴政斂了面上的怒色摸了摸趙熙凌一頭直順的長發(fā),卻是不說話。
“父王,昔日子楚王待你如何,你當(dāng)曉得的?!?p> 嬴政的手一頓,便不動了。
“子楚王待成蛟如何你也曉得,可有不同?”
聽了趙熙凌的話,嬴政細(xì)細(xì)想來,自他回秦之后子楚在的日子里,雖自己唯恐出一絲差錯,但自己的父王待自己確實如待成蛟一般無二,這么看來自己確實,該是子楚的孩子。
如若自己有半點可能是呂不韋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會成為太子?哪個君王能夠容忍自己的夫人不忠?
如此一來,嬴政面色稍霽,理了理趙熙凌腦袋兩邊梳起來的團(tuán)子上邊束發(fā)繩結(jié)上的小鈴鐺,將她抱起來與自己同坐,夸獎道:“熙兒愈發(fā)聰明了,父王甚慰?!?p> 趙熙凌乖巧的在嬴政掌心里蹭了蹭,她自從到這時代以來,五感清明,一些以前不明白的道理都能夠思考透徹了,前世所學(xué)也盡數(shù)記得,今世所讀之書用心誦讀,也能在數(shù)遍之內(nèi)記下,雖不說是過目不忘,但這記憶力卻是好了不少。
秦王嬴政待她不薄,帝王皆為人,豈有無情一說?他是真將她當(dāng)成是亦女亦妹的骨血來疼的,或者說是縱容也不為過,她又怎么能以怨報德呢?
這些年來,趙熙凌的身體自成一套循環(huán),她的床榻在夜晚的時候能接觸到月光四個時辰,她每天晚上都會尋著月光而睡,久而久之她身體里充盈了日月靈氣,某一天她望著窗外凋零的梨花心有所感。
既然佛說“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無限掌中置,剎那成永恒?!?p> 而陰陽家說“世界由陰陽五行組成”
那么……
趙熙凌望著空中明月,推開塌前的窗戶,赤腳翻出了寢殿,空氣中徒留下一絲蓮香,和一串清越的鈴聲。
她赤腳走到那顆梨花紛飛的樹下,恍惚間有風(fēng)吹過,樹影婆娑,趙熙凌從梨花的枝葉間朝天空望去,依稀能夠望見圓月的清輝。
是了,不會錯了。
趙熙凌立即盤腿坐于樹下,五心向天掐訣,五感清明,她要將佛與陰陽之學(xué)相結(jié)合!
漸漸地,落下的梨花在她身邊打起一個個的漩,將她圍住,嬴政尋聲而來剛好見到這天地為之變色的一幕。
只見趙熙凌雙手掐訣,她身前的虛空之中漸漸凝聚出了一個世界,從一粒沙,到一片沙漠,再到天空降下雨水,將沙變成了土,再到土中長出了樹木,有了溪流與橋。
只見趙熙凌似乎對這小家子氣的小橋流水不甚滿意,竟然揮手推倒了那橋,造了兩個頂天立地的銅柱。
真正的一念生一念滅,在這個小世界之中,趙熙凌就是世界的法則。
不過……嬴政仔細(xì)看了看那世界,看上去也不過后花園一般大小。
一念之間,趙熙凌便收了勢,那浮于虛空之中的世界便被她納入胸懷,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趙熙凌站起來吐出胸中濁氣的同時,那圍著她打旋兒的梨花竟然一齊揚起,她一回眸就看見站在窗前看著她的嬴政,霎時間天地失色,嬴政只覺得天地間似乎就只剩下那個站在漫天梨花之間的小丫頭了。
“父王!”趙熙凌露齒一笑,赤著腳向嬴政跑去,像出去時一般翻過窗欞,帶著鈴聲落在嬴政身前,帶進(jìn)來了兩片尚在飛舞著的梨花花瓣。
“父王您看~”趙熙凌伸出食指,指尖便有流沙聚起,竟是個龍形,片刻后那流沙漸漸剝落,露出了里邊變成黑玉的龍身,她將自己完成的佳作抓在手里遞上前去。
秦國以黑色為尊,這個黑龍玉雕自然是送給他最為合適。
嬴政接過她手中的玉雕輕聲喝道:“胡鬧!”可眼中分明露出了笑意,他伸手拂去眼前娃娃頭上落下的一片花瓣。
“八歲,已是不能與父母同塌的年紀(jì),你這孩子能夠悟道卻還不知道穿鞋???”
趙熙凌嘿嘿笑著,將左腳藏在右腳后邊,好似這樣就能掩蓋她沒穿鞋的事實似的。
嬴政將那黑龍玉雕收入懷中“時辰不早了,快歇息吧?!?p> 趙熙凌噘著嘴,頓時覺得委屈,父王怎不曉得夸我一下?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被寵壞了,不過是拆沙成玉,秦王手下什么能人異士沒有,她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想要討個夸獎……
嬴政與她朝夕相處了這么久,自然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當(dāng)即好笑的搖了搖頭,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兒:“你呀……我的熙兒當(dāng)是世上最聰明的女子了,快去歇著罷…”
“謝謝父王~我是父王的骨血,自然要最聰明了~”說著便歡欣鼓舞的爬上塌。
嬴政只道她孩童心性,笑著走了。
趙熙凌睡下后心跳莫名開始變快,恍惚間她開始做夢。
“熙凌,我們這次闖始皇陵墓危險的很,你可想好了?”
趙熙凌能看見自己眼前這個人影,奈何此人面目隱藏在陰影之下看不清。
“是的,父親?!壁w熙凌聽到自己應(yīng)道“熙凌不畏生死?!?p> “哈哈哈!好!是我趙家的骨血,好氣魄!”那被他稱為父親的男人大笑三聲,言語間似以她為傲。
“記住下了墓,不該碰的別碰,跟著我和父親,懂嗎?”
眼前換了個灰色的人影,那人的聲音聽上去冷冰冰的,句間字字卻為她著想。
“哥哥……我會的。”
接著一陣地動山搖,眼前的兩個人影如點墨入水般散去,墨色再聚時卻不再是那般平和的景象了。
“父親!抓住我的手!快!我和哥哥能拉你一起?!壁w熙凌看見自己一手抓著一根自上面垂下的鎖鏈,一手努力向下伸。
底下那個中年男人卻搖了搖頭:“你與府青先走,這鏈子撐不住三個人,快!我隨后就來!”
但這個說著隨后就來的男人終究食言了,她和哥哥趙府青到對面兩人松開鎖鏈的那一霎那對面平臺上竟“唰”的升起尖刺來。
一時間滿目鮮紅
“不?。。“职郑。?!”趙府青沒能來得及捂住自己妹妹的眼睛,兩人就這樣看著自己的血親在自己面前逝世。
趙熙凌一把拉住趙府青的手,語不成調(diào)地喊:“哥哥我們回去!我們回頭吧!我們不往前了,我們……”趙熙凌聲音一頓,臉上早已淚流滿面:“我們把父親帶回去吧……”
她現(xiàn)在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腦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記不起,只想要再去看父親一眼。
趙府青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只覺得雙手冰涼,但他不能倒,他不是一個人,他還要將妹妹帶出去。
府青看著眼前苦苦哀求涕淚橫流的人,狠下心甩了她一個耳光:“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趙熙凌怔忪之間回望來路,竟然看到剛剛他們跨過的深淵被水銀灌滿,而那水銀竟還有上漲的趨勢,眼看就要爬上他們的腳背。
“怎么……會這樣?”
“破墓之人半步黃泉,能夠死在這里與始皇帝陛下同葬,父親……不會難過?!备辔站o妹妹顫抖的雙手催促道:“快走!”
到這兒,景象人物又如流沙一般散落,趙熙凌回神后發(fā)現(xiàn)她與兄長立于一處斷崖之上,兩人一前一后站立,從她的眼中能夠看見眼前兄長寬實的肩膀,似要為她擋住所有風(fēng)雨一般。
“熙兒不怕,哥哥會保護(hù)你的?!备嗾f著,又向側(cè)前方邁了兩步,將身后的熙凌檔的嚴(yán)嚴(yán)實實,但拿著唐刀隱隱顫抖的手卻也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
就這片刻,趙熙凌看見了那個向他們步步緊逼的機關(guān)人,那人偶除了顏色姿態(tài),其他竟與常人無異,看上去是個劍客,看似青銅所致卻靈活無比,好比真人。
這已經(jīng)不能用常理解釋了,他們從來沒有闖過這么詭異的墓室!
趙熙凌后退一步,腳下的碎石滾下山崖,落入云端,這崖深不見底,生死之間她心生一問,不禁問道:“我們在墓穴中,怎么會有斷崖?”
趙府青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個破了一路奇門八卦的妹妹,他一向不擅長這些,沒有她,他一個人甚至走不到這里,如今生死一線,恐怕也只能賭一賭了,他抱緊妹妹用盡渾身力氣向前一撲,這一動作之下背后空門大開,讓銅人有機可乘。
趙熙凌放大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了銅人的劍光,她看到它劃開了趙府青的肩膀,濺出的血珠隨著他們的下落,在她眸中緩緩上升,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止了一瞬,接著她覺得腰上一緊,趙府青竟然與她掉了個個兒,緊緊箍著她將她護(hù)在懷里。
“放開我!你會死的!”
趙府青對她一笑,眉目間已有赴死決意,趙熙凌越掙扎,他箍的越緊。
趙熙凌外家功夫不如哥哥,自然掙脫不開,淚水早已飛入兩鬢,她似又能看到幼時父親傳授他們兄妹卦象時,她早已做出,而他卻還在抓耳撓腮的模樣;
看到她因為年幼撐不過每天揮刀三百下而哭泣的時候,哥哥為她向父親求情的模樣;
看到他闖禍被罰跪,她半夜偷偷給他送吃食時,哥哥欣喜夸獎她的模樣。
趙府青一手環(huán)著她,一手將熙凌的頭按在懷中,眼淚一下濕了他的前襟。
淚眼朦朧之間,趙熙凌只聽到他似嘆息一般的說——“莫怕?!?p> “呼哈……哈……”趙熙凌驚坐而起,渾身顫抖,內(nèi)衫已被汗浸濕,她下了塌想倒杯水喝,哪想雙腳落地剛要邁步竟是腳下一軟就摔了下去。
“嗚……嗚嗚…”她趴在地上蜷縮著錘了自己的腿兩下就這么哭了起來,前些年她只記得前世學(xué)識,卻絲毫不記得自己如何穿越,自己的家人也盡數(shù)忘記,不成想這一夜驚夢叫她盡數(shù)想了起來,一時間只覺得心如刀割。
嬴政每日四更而起五更而朝,他去冀闕之前有時會來看趙熙凌一眼,平常這個時候趙熙凌一般都砸吧著小嘴睡得正香,但今天他一看就看見熙凌竟然趴在地上嚶嚶哭泣,頓時心中不爽。
趙熙凌情難自禁,朦朧淚眼前出現(xiàn)一雙鑲金絲的朝靴時還難以清醒,愣愣的看著嬴政。
“熙兒怎么哭了?”朝服繁雜,嬴政不能蹲下來拉熙凌起來,只能站著問道。
“回父王的話,熙兒昨日悟道,思及天地星辰之久長,人生性命卻短似蜉蝣,天地自有其法,歲月枯榮,可嘆熙兒一人之小難以撼動天地,故而哭泣?!?p> 趙熙凌跪坐在嬴政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現(xiàn)編了一個問題來回答嬴政,至于自己這個夢境,就讓它爛在肚子里吧。
“呵…”想到趙熙凌不過八歲爾,卻能有這樣的疑問,嬴政便輕笑出聲:“熙兒糊涂,天地之力難以以人為撼動,卻可以參透其中規(guī)律為己所用。”
趙熙凌沒想到自己隨便提出的問題竟能得到回答,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朕要去上朝,你在歇會兒罷?!闭f罷,嬴政一手扶劍,轉(zhuǎn)身離去。